在《红楼梦》里,宝玉多数时间不是在陪林妹妹玩笑、拌嘴,就是在体贴丫头们,要不就在大观园,与众姊妹开诗社。总之吧,他几乎总是处于辍学在家的状态。
这是不正常的,即使那个时候,富豪如贾家,少爷们不需要找工作、挣工资,但也要上学,贾府奴才兴儿点评宝玉的话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家从祖宗到二爷(贾琏),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宝玉)不喜欢读书”。
贾琏不算贾府里最坏的男人,但整天不是跟府里有姿色的仆妇有一腿,就是跟自己父亲的小妾不干净,肯定不是读书上进的人。但他在思想上达不到要求,在形式上也要按照标准做,要寒窗十载,靠谱上学。而宝玉呢,对读书,已经到了连形式也不想敷衍的地步,彻底辍学。
这其中原因,大家也能知道个一二三:一呢,他喜欢在姊妹群、丫头堆里面混;二呢,他厌烦经济仕途,厌恶科举;三呢,有贾母宠着,可以为所欲为。但这些只是表面原因,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就藏在他为数不多的上学的一天,就是顽童闹学堂的那天。因为,一场顽童闹学堂暴露了学堂里暗藏着不得了的东西。
学堂中的重点学堂、名牌学堂
衡量一个学校好不好,有三个标准:一是投资规模;二是师资力量;三是学生待遇。
“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是书中对贾家的形容,通俗的讲就是一家子当官、世代当官,富贵到不知贫穷为何物,“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嘛。这样贾府,上至贾赦、贾政,下到贾蓉,凡是成年男子都有官职。“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有这样的投资规模,贾府家学应该是不差钱。
至于师资力量,秦钟之父秦业看法就能说明,“贾家塾中现今司塾的贾代善,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可见,这贾代儒是名师,且在贵圈里都小有名气。
这所家学的学生来源,无外乎两类,“本族人丁与亲戚子弟”。这些学生都是家族的无赖未来、皇室的忠诚走狗,可得让吃好喝好。据贾府家学学员金荣的母亲胡氏说,“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的,饭也是现成的”,自打孩子去上学,家里还省下好多费用!
综上所述,在当时,这样的贾府家学,那就是学堂中的重点学堂、名牌学堂。
这样的学堂肯定不好进。本族子弟好说,就是凭血缘入学;亲戚子弟就复杂了,没有衡量尺度,一表三千里也能是亲戚。比如秦钟,作为贾蓉的小舅子,先是通过姐姐秦可卿周旋,结识了宝玉,并赢得其欢心,再以陪宝玉这只“活凤凰”读书的名义入学堂。其中,很多事看似凑巧,实际全赖谋划。而且,就算定下来已被学堂录取,秦业也还是带着儿子给老师贾代儒送了厚礼。
同学,以薛蟠与金荣为代表
学堂中人一多,就难免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而能做这些下流人物代表的,就是薛蟠。
薛蟠,不是一般人,是四大家族中,“丰年好大雪”中的薛家的继承人。在金陵地界,他就曾打死人却一走了之。书中曾提到,他将“唐寅”认做“庚黄”的事迹。其文化水平,一言以蔽之,就是字都认不全。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爱读书呢?的确,薛蟠上学不为读书,而是听说“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龙阳之兴”,就是男色,该懂的都懂。在明清时期,甚至在更遥远的古代,这种癖好并不少见。对此,《红楼梦》并不谴责。宝玉也有这种倾向,但出发点是精神层面。他结交的对象,光长相超凡脱俗可不行,还要志趣相投,即厌恶科举,不走仕途,或远离仕途,就像秦钟、柳湘莲和琪官。且重情重义,秦钟死了,他还念着。而薛蟠则不同,完全就是滥交,喜新厌旧,且手段简单粗暴,就是砸钱。
字都认不全的薛蟠,因为有钱,在学堂里发展出了众多拥趸,以金荣为代表。
宝玉带着秦钟一入学,长得好看,又有地位、有钱,很快成了学堂里的焦点。几乎所有人都想结交宝玉,但宝玉可不是一般人,长得不好看、性格不温柔的,根本不入眼。只有两个人,宝玉认为可以结交,外号叫作“香怜”、“玉爱”。这两人也与薛蟠交好,虽然也对宝、秦二人有意,但碍于薛蟠,不好明目张胆。
那一天,学堂的主要管理者贾代儒回家了,学生开始放羊。薛蟠也没来上学。在一片自由泛滥的氛围中,秦钟约了香怜以上厕所的名义私聊,被金荣抓了个正着。
这个金荣,是贾府嫡系子孙贾璜的内侄。古代是嫡长子继承制,贾府子孙也不尽是富贵。这个贾璜就没地位、没资产,依附宁荣二府过日子。金荣是靠姑姑的运作,才进入了贾府家学,抱上了薛蟠的大腿。但薛蟠一向喜新厌旧,有了香怜、玉爱,就冷落了他。但薛蟠是大粗腿,他不敢恨,只能嫉妒香怜、玉爱。好容易逮住了不干正经事的秦钟和香怜,他就嚷嚷起来。
秦钟,有宝玉作靠山,哪能受这份委屈,就带着香怜到老师贾瑞那里告状,可不但没出气,还遭到了训斥。
秦钟、香怜自讨没趣,金荣就得意忘形起来。可有人却看不惯了,这人就是贾蔷。这贾蔷是宁国府正派玄孙,跟贾蓉最好。他想帮帮作为贾蓉小舅子的秦钟,但也怕得罪薛大爷,就撺掇宝玉的小厮茗烟进来跟金荣闹。金荣不跟奴才对打,就冲着宝玉、秦钟而来,还拿上了武器。双方展开混战,还裹挟进来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混战中,秦钟受伤了,宝玉发火了,要去告状,要撵走金荣。惹了荣国府的核心人物,连老师贾瑞害怕了。最后,金荣给秦钟磕头道歉。
金荣虽然道歉了,但心中意难平。宝玉也是大粗腿,他不敢惹,就想对秦钟展开报复,却遭到母亲胡氏的喝止。胡氏说,自打金荣进了贾府家学,不但家里省钱了,还结识了薛大爷,白得七八十两银子。母亲说的在理,如果胡闹导致退学,家里将遭受严重的经济损失,金荣只得忍气吞声。
可见,贾府家学的学生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呢,以宝玉、薛蟠为代表,有钱有势,上学只是点卯,屁股后面自然跟着一群拥趸;另外一类呢,以金荣为代表,想依附强权,作威作福,上学只为混吃混喝混关系。
一个学堂,变成这个熊样,学生自身固然有问题,但负有教导责任的老师,肯定也难辞其咎。
老师,以贾瑞为代表
顽童闹学堂一章,提到了两位老师,一是贾代儒,是位“老儒”;二是贾瑞,贾代儒的孙子,。
顽童闹学堂发生的那一天,书中交待,“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给学生布置了作业,让贾瑞负责管理。
贾代儒是司塾,相当于校长。他主抓教学,但有事就走,貌似不大尽责。再者呢,他爱好收礼。关于这一点,书中提到两处,一是在秦钟入学前,秦业带着儿子秦钟拜见贾代儒,东拼西凑地给他送上“二十四两贽见礼”;二是薛蟠“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脩礼物与贾代儒”。
贾瑞呢,负责管理学生。书中交待,“贾瑞最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助着薛蟠,图些银两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而助纣为虐讨好儿”。贾瑞拍薛蟠的马屁,可薛蟠一如既往的喜新厌旧,有了新交就忘了故旧,有了香怜、玉爱,就忘了贾瑞、金荣。而贾瑞与金荣一个德性,不敢怨薛蟠这个大粗腿,只嫉妒香怜、玉爱。于是,在秦钟带香怜告金荣时,他偏袒了金荣,助长了金荣的嚣张气焰,引发了一些人的不满,导致众顽童闹学。
说到底,这场闹学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贾瑞。宝玉的仆从李贵说的好,“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着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还谴责贾瑞“素日你老人家行事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们才不听”。
最后,迫于宝玉的怒火,贾瑞才逼着金荣磕头道歉,了此一劫。这不是贾瑞的主要事迹,其大事迹还在后面:罔顾人伦,对王熙凤进行性骚扰,最终死于风月宝鉴之下。
校长贾代儒,就上上课,收点礼,别的事一律不管,就是混日子。在没人约束的前提下,教师贾瑞,将趋炎附势进行到底,把学堂打造成了名利场,以致有钱有势的学生横行霸道,无钱无势的学生就忙着抱大腿。
的确,宝玉上学目的也不是读书,“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但宝玉对秦钟就是情,并不掺杂功利世俗。宝玉平生最厌恶仕途经济,自然也就厌恶世俗经济的衍生物——权势。他从不爱慕权势,不想为官做宰;也从不以势压人,以致奴才都认为他“没个刚气儿”、“没人怕他”。
老师很势利、学生也很势利,已成为名利场的学堂,宝玉自然不愿意去。而名利场一样的学堂,于宝玉而言,也是男权社会的缩影。于是,为了保持本心,为了继续性情,他不再上学,一头扎进了纯净的女儿世界——大观园。
对于宝玉的辍学,我们不应该谴责。不爱学习怎么了,世上不爱学习的学生占大多数。校园作为俗世中的一方净土,应该容得下不爱学习、调皮捣蛋,甚至早恋、叛逆等各种不听话、不上进,唯独不能容下势利。因为,校园之所以应该成为净土,就在于不能被势利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