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三日倒春寒,柳条巷陈裁缝铺子前挤满了人。十五岁的学徒金宝踩着缝纫机踏板,瞥见师父把刚改薄的夹袄又絮进新棉花,忍不住嘀咕:"开春还捂这么厚..."
"你懂个屁!"陈裁缝的铜尺"啪"地敲在案板上,"没听药铺周先生说?春捂秋冻,棉袄得到立夏才脱。"
这话头傍晚就应验了。巷尾赵家小子贪凉换了单衣,夜半发癔症满街跑,踩塌了刘寡妇家的酱缸。金宝跟着师父去送新袄,瞧见周先生往那小子背上拔火罐,紫红的印子活像鬼画符。
"春寒钻骨头缝哩。"周先生把艾绒搓成柱,"你当河沿柳条绿得早?那是拿冰碴子喂出来的韧劲。"
金宝摸着新絮的棉花袄走神,被陈裁缝踹了脚后跟:"仔细绗线!这袄子要送去白鹿书院——新来的洋学生嫌土气,昨儿把棉袍扔护城河了。"
果然在书院廊下见着那留过西洋的宋先生,月白长衫套着西式马甲,正跟学生比划"新陈代谢理论"。陈裁缝抖开灰布面羊皮袄,宋先生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直往下滑:"这...这不成棉被了?"
当夜北风卷着雪粒子砸窗,金宝被拍门声惊醒。宋先生裹着薄毯打摆子,嘴唇青紫活像霜打的茄子。陈裁缝从箱底翻出那件羊皮袄,兜头罩住他:"春捂不是捂汗,是捂命门那簇火苗。"
三日后放晴,宋先生裹着灰袄来补工钱。金宝眼尖瞧见袄襟暗绣的北斗七星,师父的铜尺又敲过来:"七颗星对七节脊梁骨,老祖宗早算准了春寒的命数。"
槐花开时金宝得了件新褂子,摸着比往年薄些。陈裁缝往他后脖领塞进块老姜片:"立夏脱袄要看地气——昨儿井台青砖还返潮呢。"
这话飘到巷口,正撞见宋先生领着学生测温度。玻璃管里的水银柱颤巍巍爬到十八度,他回头望望柳条巷一溜灰扑扑的棉袄,忽然笑着把西装外套也系紧了扣子。
暮春的日头下,金宝抱着晒软的棉袄往家走。护城河漂着零星柳絮,像极了那日宋先生袄子里钻出的芦花。他摸了摸领口晒得滚烫的老姜片,忽然觉得春风也没那么急着催人换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