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那日，庆云茶楼临河的雅间支起八仙桌。跑堂阿福捧着鎏金茶壶候在门外，听见里头传来脆生生的撒娇："爹，这是做洋货生意的秦少爷。"

周掌柜捋着山羊须打量来客：杭绸长衫配瑞士怀表，开口却是江北口音。他笑着推过菜单："今儿试新菜，秦少爷先点。"

"那我不客气了。"秦少爷金丝眼镜闪过冷光，"蟹粉狮子头要双份，昨儿在醉仙楼没吃够。酒糟鲥鱼多淋层猪油，白松露烩鹿筋..."他翻着菜单突然皱眉，"怎么没有法国红酒煨鹅肝？"

珠帘忽地一颤。阿福端着茶盘进来，秦少爷的鳄鱼皮皮鞋正巧横在过道。"不长眼的东西！"他甩着溅上茶渍的裤腿厉喝，腕间百达翡丽磕在青花瓷碟上。周掌柜瞥见表壳细痕——真金不怕火炼，镀金的可经不起磕碰。

"要说生意经，上月在租界..."秦少爷舀着第三碗蟹粉，唾沫星子混着黄酒气，"洋人争着给我递名帖，法国领事还邀我去公馆..."窗外的黄浦江汽笛声突然打断吹嘘，他掏怀表的动作透着慌张。

周掌柜起身推开雕花窗，暮色里码头苦力正扛着印"秦记"的货箱。破洞麻袋漏出几缕棉絮，在江风里飘成惨白的雪。

当夜绣楼里，周小姐摸着羊脂玉镯落泪："爹为何非要为难秦郎？"老掌柜往炭盆添了块银骨炭："蒸鲥鱼不刮鳞是为锁鲜，护着鳞的未必是真心。你且等着看——"

未出正月，报上登出洋行破产案。周小姐偷跑去秦公馆，撞见讨债人正搬空宅子。曾经的金丝眼镜瘫坐在地，脚边扔着褪色的镀金怀表。苦力头子啐了口痰："什么租界红人？专拿烂棉花充澳洲羊绒的骗子！"

清明扫墓时，周小姐在父亲坟前供了碟鲥鱼。江风掀起未刮鳞的鱼皮，露出里头腐败的肉。她突然想起那日雅间窗外，苦力们扛着的破棉絮，在风里散得像场荒唐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