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岭南的晨雾裹着甜腥气。十五岁的阿蔗蹲在寮棚口削甘蔗，青皮杆子泛着灰白霉斑。师父老蔗头叼着水烟筒骂："削深三寸！红芯毒过蛇，沾一滴要人命！"阿蔗望着被剁碎的甘蔗心疼——这都是去年台风打坏的存货，本该埋进土里肥田，师父却偷偷掺进好蔗里卖。

对街药铺的吴先生撩开帘子："老蔗头，昨儿买你甘蔗的船工上吐下泻……""那是他空腹吃蔗冲了胃气！"老蔗头甩出竹刀钉在门框上，"我卖蔗三十年，轮不到你个外乡人指手画脚！"

酉时三刻，雾气压得蔗叶低垂。穿绛红绸衫的女人飘进蔗寮，脖颈缠着褪色红纱："要十捆。"她指尖划过霉变的甘蔗，指甲缝渗出黑汁。阿蔗瞥见师父收下的银元长满绿锈，想提醒却被瞪回。

当夜蔗寮弥漫酒糟味。阿蔗梦见阿娘七窍流血——三年前她喝了霉蔗熬的糖水，临终前攥着女儿的手说："甘蔗烂心不烂皮，人要烂皮不烂心……"

清明雨落时，渡口浮起三具尸体。吴先生剖开死者肚腹，肠子里缠满血红菌丝："这是霉蔗里的3-硝基丙酸作祟！"人群炸了锅，老蔗头被拖到祠堂前，竹刀架在脖梗上直哆嗦。

阿蔗突然夺过刀，削开霉蔗断面："好蔗纹如金丝，毒蔗脉生黑爪！"她旋刀如飞，十根甘蔗剖出七根带毒，菌丝在雨中扭成冤魂状。族长盯着老蔗头："你当年入赘时发的毒誓呢？"

老蔗头被罚守渡口三年。他搭起茅棚熬解药：野菊根清肝毒，葛花解酒糟气，最绝的是用霉蔗汁养萤火虫——虫儿沾毒即亡，倒成了验蔗的活灯笼。阿蔗在渡口立幡，幡上绣着辨蔗诀：

一摸蔗骨硬如铁

二看蔗眼亮如星

三闻蔗息清似泉若遇软、黯、浊快请萤将军点天灯

谷雨那日，阿蔗带孩童唱新谣："二月蔗，甜掉牙三月蔗，鬼画符清明蔗刀两面光不斩黑心不还乡"

老蔗头蹲在茅棚后埋霉蔗根，忽见萤火虫聚成亡妻模样。他哆嗦着掏出当年婚誓红绸系在幡上，雾里传来阿娘的声音："甘蔗过冬不烂心，靠的是天地一口正气……"

晨光刺破浓雾时，新栽的甘蔗苗顶着露珠疯长。阿蔗把槐花饼掰碎撒进江里，甜香引着鱼群啄食——那些霉变的、腐坏的、带着血债的，终将被春汛冲成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