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艾草的神秘力量,你一无所知

啊巧吃喝 2024-06-12 07:19:16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突然弹出一个绿意盎然的小窗口,激活了我的消费者「雷达」—— 用玻璃纸包装的端午「艾草花束」,锯齿般舒展的艾草搭配绿剑菖蒲,刺绣小香囊和五色线点缀在一大捧绿叶间,清新的气味隔着屏幕几乎都能闻到。

「50 多块钱买这个?不就是草嘛,菜市场一块钱能买一大把!」母亲并不赞同地瞥我一眼。

于是第二天,半人多高的艾草紧扎成束,伫立在了我家大门靠墙的位置。5 米开外,植物精油的特殊味道就气势汹汹而来。这是一种包含了樟脑、松香和绿叶气息的混合味道,仿佛自带灭菌消毒空气净化之效。它将在端午当天被高高挂起,引起母亲一阵满意的打量。

我国素来有在端午节悬菖蒲、挂艾叶,以此驱疫避瘟的习俗。近几年出现了更为精致的花束版本。© 乐作 Lezuo

菜市场一块钱一大把,价格低廉是真;笃信它能「驱邪避祸」,也是真 —— 一介杂草,怎么能有这样的力量?

或许是身为「吃货」的敏感,让苏东坡对艾草也颇为关注。在后人整理的《苏东坡文集》里,艾草常常出现。在苏东坡眼中,端午离不开艾草。那是「五彩萦筒秫稻香,千门结艾鬓髯张」,也是「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百官在宫中和皇帝过端午节,他感叹小小艾草竟被用于占卜江山社稷 ——「太医初荐艾,庶草验蕃昌」;缠绵病榻时他自嘲这时才想去医治不如多睡觉 ——「自笑方求三岁艾,不如长作独眠夫」;精力不济写不出新诗了?他说:「炷艾,必得力也。」苏东坡还调皮地写过一则桃符(春联的前身)与艾草争胜的小故事 ——「桃符仰视艾人(艾草人)而骂曰:『汝何等草芥,辄居我上!』艾人俯而应曰:『汝已半截入土,犹争高下乎?』」

宜昌市秭归县的农民正在采摘人工种植的艾草。© Gorgeous Yichang

从古至今、从东到西,艾草都被视作有神秘力量。五月初五的农历端午节,在讲究五行、阴阳平衡的古人眼里,是阳过了头的「毒日」,要「驱辟」,此为古训 —— 早在 1500 多年前,南北朝时成书的《荆楚岁时记》里就有载:「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几乎是在同一时期,西方也有了「悬艾辟邪」 的另一版本。古罗马哲学家阿普列尤斯的《植物记》羊皮书原稿里记录了 100 多种植物,其中关于艾草的描述是:「若将此草之根悬于门上,则任何人都无法损坏此房屋。」

艾草真能庇佑门户吗?仔细端详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艾草,外表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呈羽状裂的叶片颜色翠绿,一层浅浅的银白色绒毛附着在叶子背面。艾草能被选中「辟邪」,还得靠它「不好惹」的气味。不光是艾草,埃及法老用来陪葬的大蒜、美洲土著悬挂于屋檐下的辣椒串、重阳节插在鬓角的茱萸都是如此 —— 在被人类拿来辟邪方面,气味强烈的植物明显更受青睐。

古人的卫生条件比较落后,蚊虫一聚集,就意味着更大的传染病传播概率,而大部分传染病回到千百年前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瘟疫」。突发的瘟疫与「邪气入侵」在古人看来大概是同一件事。端午节正值春末夏初,蚊虫滋生而上,艾叶里的樟脑、薄荷醇、侧柏酮这些挥发性物质能驱赶蚊虫,被点燃、烟熏时更是功效加倍。母亲说她小时候曾跟着我外公在五六月采艾草、搓艾绳,编成麻花辫样的艾绳晾干,夏夜点燃,就是最好的蚊香。从这个角度来说,艾草确实有「辟邪」的作用:它强烈的草本气味不仅是一剂心理安慰,更有现实的卫生价值。更何况艾草长在田间地头,常见易得,所谓庶草守护庶民,野草的力量就此而来。

青团通常在每年的清明前后上市,这个时间段采摘的艾草最为新鲜青嫩,榨出的艾汁有独特清香。© 妳好 Nihao

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国人自然不会让艾草只在端午节出场。艾灸、艾叶足浴、艾浴、艾草花露水、艾蒿枕头、艾叶油香精......这株草在默默渗透人们日常生活空间的同时,也把自己掰开揉碎,化作餐桌上的盘中食点。另有一位文人「吃货」袁枚,在所著《随园食单》里说到青团的做法:「捣青草为汁,和粉作团,色如碧玉。」这里的「青草」,在江南一带就多指艾草。不止青团,蒿子粑粑、艾叶饼、艾叶粽子、艾糍粑、艾汤圆等等,但凡想让面点沾点春色绿意,艾叶或者艾粉就粉墨登场。

当然还有艾酒。浸艾的酒早在中国隋唐时期就已出现。元代陈元靓所著《岁时广记》有云:「金门岁节,洛阳人家端午作术羹艾酒。」饮艾酒,第一还是为了端午驱邪,所谓「玉粽袭香千舸竞,艾叶黄酒可驱邪」;第二则是人们相信艾酒有养生功效,能安神、缓解腰酸腿痛、治湿疹等。既然艾草被视为医草,以艾造酒自然是东方医食同源的延续。说到艾酒,欧洲也早已出现以艾叶为添加剂的苦艾酒,只不过东方的「养生酒」,在西方却化身「小恶魔」,甚至一度被禁。

传统的苦艾酒饮法,是在玻璃杯上放一块方糖,然后使冰水渗过方糖,缓慢而均匀地滴入苦艾酒中。© Getty Images

欧洲的苦艾酒也是用艾草浸泡的酒,不过加入的艾叶是一种在欧洲寒冷地带经常可见的苦艾(Wormwood,得名于它极苦涩的味道)。最开始的苦艾酒在人们眼中还比较正面,和我国将艾草视作医疗圣草一样,艾草在西方文化里也被称为「药草之母」。艾草的拉丁名字来自希腊神话里掌管怀孕的阿耳忒弥斯女神,因此苦艾是欧洲民间传统的妇科药物。许多古老的欧洲食谱都称苦艾能解热祛寒、利食消胃,甚至能减轻晕船症状,所以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苦艾酒不仅被视为能医治百病的药酒,也是军队士兵的刚需防疫品,更是打了胜仗后的庆功酒。

1792 年,一位名叫奥迪内尔的法国医生开出一张以苦艾为主要配料的药单,5 年以后有人买下了这张药单,在瑞士开办了第一家苦艾酒工厂。机器运转,生产的酒多了,价格也就便宜了,一轮轮「把价格打下来」以后,苦艾酒从富人之酒变成了平民之酒,就像艾草本来就是「庶草」一样。到了 1870 年代,苦艾酒已经是巴黎咖啡馆和酒馆里的必点单品了。直到波西米亚诗人把「绿色精灵」「绿色缪斯」等美誉加冕给苦艾酒,这种包含了八角、茴香、牛膝草、柠檬薄荷、马齿苋、以及艾草等多种植物的幽绿色液体,开始沾染上一丝略带颓废的文人气息。

维克多 · 奥力伟在 1901 年 创作了这幅《喝苦艾酒的人》。© Wikimedia Commons

和如今每天早上灌下一杯冰美式,调侃着「咖啡苦不及命苦」的打工人一样,从 20 世纪起,拜伦、爱伦 · 坡、梵高、马奈、德加、王尔德、蒙克、图卢兹 · 劳特累克等一众艺术家都沉浸在苦涩的苦艾酒中,如同品味苦涩的人生。这时的苦艾酒已经从药酒变成酒饮,并且是酒精度高达 70% 的烈性酒。冰美式越喝越清醒,而苦艾酒带来的只有宿醉。如此精神状态,用《每日电讯报》描述劳特累克的话来说就是「(他的画)有种宿醉感,就像那种最糟糕的宿醉 —— 苦艾酒宿醉。」顺带一提,还真有不少画家以「喝苦艾酒的人」作为绘画主题,画作的主色调通常是幽绿和焦黄。英国诗人奥斯卡 · 王尔德曾表达过自己喝苦艾酒的感受:「第一杯一切正常,第二杯世界开始变样,最后,世界栩栩如生,但这是世界上最可怕那种栩栩如生。」

这样的表述听起来的确毛骨悚然,难怪有人认为苦艾酒会让精神失常,喝多了苦艾酒的人会出现癫痫、胸腔积液、尿液发红、肾脏充血、幻视、幻听和高自杀等症状。有人说苦艾酒会让人发疯是因为苦艾酒里含有侧柏酮,大量服用会扰乱饮用者的消化和神经系统,但这种说法后来被质疑过,质疑者指出,大量宿醉的出现不过是因为廉价酒精被庶民过度消费,至于醉酒之后的表现,不过是特定时代下的精神性人格。

1910 年,一张关于取缔苦艾酒的海报。© Wikipedia

不管怎样,苦艾酒在美国新奥尔良曾被禁止将近百年,即使之后解禁,苦艾酒的小恶魔形象也依旧留有痕迹。构筑出一整个魔法世界的《哈利波特》就提到过有一款能起到强效安眠药作用的「活地狱汤剂」(又名「生死水」),这种魔法药水就是用水仙根粉搭配艾草浸液制成的。

或许在飞速向上发展的世界里,普通人常有失重感,此时想起艾草,想起这种平凡之草的力量与影响,就能生出一种关于安稳的想象。

参考文献:

《端午》,刘晓峰

《艾叶百科系列:艾叶实用百方》,梅全喜、陈一玮

《杂草的故事》,理查德 · 梅比

《莎士比亚植物诗》,格瑞特 · 奎利

《宿醉》,肖内西 · 毕晓普 · 斯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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