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济口述2:我的父亲一生正式结过四次婚,还有过两位姨太太

航语的过去 2024-12-24 08:21:11

父亲一生正式结过四次婚,还有过两位姨太太。这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似乎不可思议,但在清末民初,像他那样官阶的官员,一夫多妻并不罕见。这样论起来,除了生母之外,我还有两位前母,一位继母,两位庶母。

1、我的前母和庶母

我的第一位前母姓曾,名广珣,号次瑜。她是曾国藩的孙女。曾国藩,字涤生,道光进士,在咸丰、同治间成为清廷的支柱重臣,是对中国近代史有过重大影响的人物。

这位前母的父亲是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曾纪泽,字劼刚,生于道光十九年(1839年)。曾国藩逝世后,曾纪泽承袭一等毅勇侯。晚清时期,朝野上下一些有识之士逐渐看清了西方国家有值得自己学习的地方,至少承认人家船坚炮利,有先进的科学技术。因此很多人放下"天朝上国"的尊严,转而"师夷",向西方国家学习。要向人家学习,就需要做到彼此顺畅沟通。当时,竟然出现了光绪皇帝和一班王公大臣"一窝蜂学英语"的事情。曾纪泽也是一位能够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有"大开窗户纳宇宙"的胸怀。光绪四年(1878年)曾纪泽奉派出使英国、法国,恪尽职守,堪称外交能臣。任中适逢崇厚擅自与沙俄签订了《里瓦几亚条约》。该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消息传回,全国哗然。清政府无奈之下,决定派曾纪泽兼任出使俄国大臣,与沙俄谈判修改崇厚擅自签订的条约。曾纪泽据理力争,与俄人反复谈判,历尽艰辛,终于达成《中俄改订条约》(又称《圣彼得堡条约》),虎口夺食,大大地挽回了损失,朝廷上下,交口称誉。

曾纪泽不但是一位能经世济民的人才,而且在书法绘画方面也颇具创造性,达到很高的水平。父亲曾说:"先外舅曾惠敏公,文章经济焜耀一时,尤工书画。画参欧西法,书则师赵承旨而参以汉碑,故戛戛独造。"

我的这位前母是曾纪泽的二女儿,曾跟着她父亲出使英国,接受西方自由平等的思想,在婚姻上能自作主张。她与我父亲相识的时候,父亲只是曾府中一个办文书的小吏。父亲与这位出身侯门的小姐能够成就这段姻缘,与这位前母见识不群,思想新潮,没有世俗之见大有关系。当然,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曾纪泽思想开明,重人才而不重门第。

父亲与这位前母结婚时才24岁,可称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这位前母因难产过世后,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父亲一直鳏居。不但如此,在这位前母过世多年之后,曾家作为我家的一门亲戚,还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记得我小时候,有曾姓前母的兄弟来我家,大人嘱咐我们称他作"舅舅"。

父亲娶的第二位妻子姓许。她是父亲随慈禧太后西行的过程中娶的。因为时局动荡,到处兵荒马乱,虽然是明媒正娶的婚姻,但在当时只能是草草完婚,婚后也未能在一起从容过活。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许姓前母去世后,我家与许家也就失去了联系。

父亲到广东做官后,生活相对来说比较安定了,官也做得比较大了,一时遇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地方官为了讨好父亲,送了他两个妾,一位姓胡,一位姓苏。按旧的礼俗,她们两位算是我的庶母。胡姓庶母去世很早,苏姓庶母一直跟我们生活了很多年,她是我大姐娥娟的生身母亲。

2、我的生母和继母

我的生母是父亲娶的第三位继室。她是盛宣怀的堂妹,名翰玉,号瑶华,与父亲结婚时只有16岁。在政治上、经济上对清朝末年的国家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盛家,肯于把这个16岁的女孩子嫁给我父亲,主要是看好他在庚子接驾之后得到慈禧太后的信任,希望在自己发展的道路上多一个帮手。盛家送亲的时候,据说动用了当时非常先进的运输工具﹣﹣轮船,场面相当热闹壮观。有位朋友当时写了首长诗,记述嫁娶的盛况和一路的风光,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

母亲嫁过来的时候,父亲身边已经先有了苏姓的姨太太。按旧时的名分说,母亲是嫡夫人,在家里应有很高的地位。但苏姓庶母年长,处世经验丰富,而母亲按现在的眼光看,还只是个孩子,加上在盛家那样的环境里长大,比较单纯,所以在家里母亲并不能掌握主动权。因为担心母亲在家庭中受气,母亲嫁过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婆也在我家生活。我小的时候,经常是外婆带我。外婆是位非常慈祥的老人家,待我很好。

父亲对嫡、庶之分看得并不重。他喜欢姐姐娥娟,老是夸她乖,而常常批评哥哥和我。特别是我,在父亲眼里似乎被看成淘气、喜欢耍小聪明、干不成大事的没出息的孩子。父亲一面夸姐姐,一面批评我,惹得母亲很生气,有一次为此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以后才明白,自己糊里糊涂地挨打,并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而是因为嫡、庶之间有矛盾,自己成了出气筒。

母亲喜欢音乐,有一段时间对古筝发生兴趣。为了学古筝,家里专门请了人来教她。教琴的是一位远房亲戚,我们喊她七婶。她是一位大户人家出身女子,从小受到严格的训练,喜欢画画儿,又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古筝。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男孩儿,家境不是很好。在我家教琴的时候,她有三四十岁,干净利落,不苟言笑,看上去很干练。那期间,她儿子到我家来过几次,好像是希望通过父亲谋一份差事。

在七婶的帮助下,母亲弹琴进步很快,能够演奏不少优美的曲子。

烟台是口岸城市,比较开放。那时,在当地像母亲这样的官太太多少都要参与一些社会活动,母亲也曾被邀做一个女校的名誉校长。那所女校建在一座山上,是个名胜之处。母亲出席学校的典礼,照例也要致辞。她虽然没念过多少书,但文笔不错,应付这些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母亲一生生有四子三女。在弟兄四人中,我是老二。生我的时候,母亲不到20岁。我上面有个大哥,叫吴宗兴,比我大三岁;下面有两个弟弟,三弟宗瀛,20岁时得肺病去世了;四弟宗澄,多年在澳大利亚生活,已故去。还有三个姊妹,都在境外,没有什么来往。

养育这七个孩子,做母亲的非常辛苦。虽然家里雇用了几个佣工,烧饭、洗衣等都有专人负责,小孩子们吃奶,也都专门请了奶妈,但对我们兄弟姊妹操心最多的还是母亲。记得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得了一种怪病,当时叫作"鸬鹚咳",不住声地咳嗽,还发出怪怪的声音。母亲带着我到处求医,跑遍了山东,还跑到天津、北京,才治好了我的病。

我11岁那年,1919年,母亲去世。她只活了三十来岁。当时四弟出生才一个多月。外婆说,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于是大人们商量,四弟由苏姨太带,认苏姨太做亲娘。

母亲的灵柩停在操场北头的过厅里,丧事办得很隆重,做道场,放焰口,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我们做儿子的都要披麻戴孝,麻衣麻冠。道尹衙门的前身是一所师范学校,学校有个大操场,就在操场上搭了灵棚,设了经台,还从福山县请来和尚念经。记得带头的和尚被称作灵峰和尚。母亲去世时正当壮年,对父亲而言是中年丧妻,对我们几个兄弟姊妹而言是幼年丧母,全家人都很悲痛。但十来岁的孩子,似懂事似不懂事,天性还是贪玩好动,忘掉悲痛的时候,我就跟灵峰和尚学念经。那时我已经识些字,记得念的经忏里有《梁皇忏》之类的。七七里每一七都要办事,晚上念完经要放焰口施食。这本是一种吉祥道场,为的是替亡人救拔饿鬼,所以要召请各种孤魂野鬼来受食。被召的有屈死的、淹死的,以及从四川等各地来的鬼魂,念到最后总有一句:"如此等等之流,来受无遮甘露法食。"然后就撒馒头。道尹衙门周围的孩子们,特别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们,老早就在那里等着,馒头一撒下来,很快就被抢光了。

四十九天以后,母亲的灵柩要运回老家安葬。因为跟盛家的关系,招商局派了轮船。我跟着灵柩,坐着轮船,从烟台到上海,溯江而上,一直送到湖州。这是我第一次回到本乡,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母亲的死对我家影响极大,也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安葬了母亲之后,我跟着外婆到了上海,在舅父家生活了三四年;到父亲把家安在北京后,又命我离开上海,到了北京。所以,自从母亲去世,扶亲归葬之后,我就离开了烟台,也结束了我的童年生活。

母亲故去以后,不记得是哪一年了,父亲又娶了一位继室。她是母亲的亲妹妹,名端玉,字云华。在北京的时候,就是这位继母陪着父亲,跟我们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1948年冬天,这位继母在乘坐太平轮赴台途中遇难。此时距父亲去世,已经过了十二年了。

回过头来看我的家世,一边是旧的封建官僚,一边是巨商大贾。我11岁之前在山东,印象最深的是道尹衙门,是父亲的书房;母亲去世后在上海,到15岁读完初中二年级,过的完全是另一种生活;15岁之后又奉父命来到北京。我的青少年时期主要是在烟台、上海和北京度过的,这三段生活对我的一生都有极其重要的影响。

【吴宗济(1909-2010),字稚川,笔名齐鲁,籍贯浙江吴兴,生于山东济宁。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现代语音学的奠基人之一,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历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兼语音研究室主任、国际语音协会常设理事会理事、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兼职教授、中国语言学会理事及该会学术委员会委员。2010年7月30日逝世,享年10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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