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还没亮，张秀兰摸黑从床上爬起来。她把手电筒的光调到最暗，轻手轻脚地走到杂物间，从墙角抱出一捆青菜，又从角落里拿出几个老南瓜。这些都是昨天傍晚从地里摘来的，她舍不得开灯，省着那几毛钱电费。

屋外冷风嗖嗖的，八月的天已经带着几分凉意。她把手电筒叼在嘴里，熟练地将菜装上三轮车，顺手拿了件打了补丁的薄外套披上。骑上三轮车，她又回头看了眼屋里，二楼儿子家的窗户还黑着，应该都睡得正香。

“秀兰，这么早就来啦？”菜市场门口，王兰打着哈欠迎上来。她在市场开了个小卖部，平日里没少帮衬张秀兰。

“嗯，今天进了些新鲜的南瓜，趁早摆出来，卖相好。”张秀兰下了车，利索地把菜搬到自己常年占的那个角落。

王兰帮着她摆菜，看着她满是老茧的手，欲言又止：“你这手，又裂了。。。”

“没事，抹点红霜就好。”张秀兰说着，蹲下来整理青菜，“你说这菜价，怎么跌得这么厉害？昨天我听说隔壁村的菜贩子，一筐青菜才卖十来块钱。”

“可不是嘛，现在种菜都赔本。”王兰递给她一个暖手宝，“你也歇歇吧，这么些年，够辛苦的了。”

张秀兰摆摆手，笑了笑：“哪个人不辛苦？我倒是无所谓，就是。。。”

话没说完，她的眼圈就红了。摆弄着手里的青菜，她的思绪不由得飘回到十年前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儿子志强跌跌撞撞地冲进屋，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妈。。。我。。。我欠了钱，要还不上了。。。”

当时的张秀兰还不知道，这句话会彻底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原来志强瞒着所有人，跟人合伙开了家小超市，生意不好，又染上了赌博。一赔再赔，竟然欠下了二百万的巨债。那些债主凶神恶煞地上门，张秀兰和老伴吓得六神无主，跪在地上求债主给几天时间。

“儿啊，你怎么能这样？”丈夫当时气得直发抖，“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让你这么败光了？”

张秀兰还记得儿媳小芳站在一旁默默流泪的样子。那时的小芳刚怀孕三个月，医生说要好好保胎。可那段日子，她天天以泪洗面，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为了还债，老两口东挪西借，凑了七十万。剩下的债，只能靠丈夫外出打工，张秀兰在家种菜卖菜来慢慢还。可天不遂人愿，丈夫因为过度劳累，突发脑溢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临终前，丈夫拉着她的手说：“秀兰啊，咱们儿子不懂事，你得替我好好看着他。。。”

“大姐，这南瓜怎么卖啊？”一个买菜的大妈打断了张秀兰的回忆。她赶紧抹了抹眼角，回过神来招呼客人。

太阳渐渐升起来，市场热闹起来。张秀兰忙着称菜、找钱，脑子里还在盘算着今天能挣多少。这些年，她就靠着卖菜和做零工，慢慢还了一百多万的债。每个月还完债，剩下的钱她都紧着儿子家用。

志强也改了不少，在镇上一家工厂上班，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规规矩矩的。小芳更是能干，在幼儿园教书，晚上还要照顾两岁的儿子俊宇。张秀兰心疼儿媳，总想着多帮衬些。

中午收摊的时候，王兰给她热了碗面条。“秀兰，这都十年了，你也该歇歇了。”

“等债还清了就歇。”张秀兰喝了口面汤，“现在还差二十万，我这两年再辛苦辛苦，就能把债还清了。”

“你这个傻妈妈。。。”王兰叹了口气，“儿子儿媳都赚钱，哪能让你一个人扛着？”

张秀兰笑了笑：“他们工资本来就不高，俊宇还小，花销大。再说，这债是我们家欠的，我这个当妈的不还，让谁还？”

吃完面，张秀兰骑着三轮车往家赶。路过幼儿园的时候，她远远看见小芳在哄孩子。她的儿媳瘦瘦小小的，但特别能干，从不叫苦叫累。这些年，小芳没少受委屈，可她从来不抱怨，还总安慰张秀兰：“妈，家里有我和志强在，您别太累着自己。”

回到家，张秀兰刚把三轮车停好，就听见二楼传来一阵咳嗽声。她连忙跑上楼，只见俊宇躺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额头滚烫。

“妈，俊宇发烧了。”志强站在一旁，满脸焦急，“我请了假，正要带他去医院。”

张秀兰摸了摸孙子的额头，心疼得不得了：“快去医院吧，我找找家里还有多少钱。”

可翻遍了所有抽屉，只找到五百块钱。这些年为了还债，家里一直没存下什么钱。张秀兰正发愁，小芳突然回来了。

“妈，医院那边我已经打听过了。”小芳的眼睛红红的，“俊宇这个病，可能要住院治疗。”

张秀兰心里一沉。前几天卖菜的钱刚还了债，这下可怎么办？

小芳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婆婆：“妈，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

张秀兰打开信封，看到里面厚厚一叠存折，一时间愣住了。

“这三年，我一直在网上做直播卖化妆品。”小芳低着头说，“每天晚上等俊宇睡了，我就开直播。这些钱，我本来想等债还清了再拿出来的。。。”

“傻孩子。。。”张秀兰哽咽了，“你受苦了。”

“妈，您才是最辛苦的。”小芳扑到婆婆怀里，“这些年，要不是您替我们扛着，我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志强在一旁红了眼眶：“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您和小芳受苦了。”

张秀兰看着这一双儿女，眼泪夺眶而出。原来这些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儿媳也在默默付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家里洒满了温暖的阳光。

“好了，别哭了，赶紧带俊宇去医院。”张秀兰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孩子还发着烧呢。”

看着儿子儿媳带着俊宇匆匆下楼，张秀兰站在窗前，望着蔚蓝的天空。她知道，日子还会继续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秀兰，你说这人这辈子图个啥？”前几天王兰问她。

“图个平安喜乐呗。”她是这么回答的。

是啊，这人这辈子，不就图个平安喜乐吗？只要家人平安，生活再苦也是甜的。想到这里，张秀兰的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