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击败薛举-薛仁杲之后，李渊集团获得了重要的战略空间，此时的李唐占据了两块风水宝地，一个关中一个河东，这两个地方都是披山带水、易守难攻，有了这两个地方，李唐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更让李渊高兴的是李密的西归。李密在关东杀掉翟让控制瓦岗军之后膨胀了，不顾手下的劝阻与北上的宇文化及交战，瓦岗寨大军碰上着急北归的隋朝中央骁果禁军，李密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却也元气大伤，最终被洛阳的王世充摘了桃子，不仅瓦岗军瓦解，李密也只能西行进入长安投降李渊。

隋末群雄割据，鹿死谁手并不明确

虽然李密最后又反叛李渊，但李密以及其代表的山东农民起义军瓦岗军势力投降李唐是一个重大事件，让李唐不费力气就收编了大量关东精锐将领，李唐势力也介入到了以窦建德、王世充为首的关东、河北地区。

但正在李渊春风得意之时，北边却又崛起了另一股势力，差点就让河东之地陷落敌手，那个人就是刘武周。下面，下路符就从刘武周的崛起、李唐两任对付刘武周的最高长官的失败、李世民最后才出兵背后的原因以及击败刘武周的过程4个方面，介绍一下这场李唐建国以来的第二次大战。

刘武周也算是隋末唐初的一号人物了，著名小说《说唐》里形容刘武周:头戴双凤抢珠的赤金盔，身穿黄金鱼鳞锁子甲，坐下走阵嘶风马，手执九环大砍刀，赤面黄须，一似天神下降；声音洪亮，犹如二月春雷。这形象妥妥的是一个乱世枭雄的模样。

小说有虚构的成分，不过距离他在正史里面的形象也差不多，《旧唐书》记载:

刘武周，河间景城人。父匡，徙家马邑。骁勇善射，交通豪侠...武周因去家入洛，为太仆杨义臣帐内...募征辽东，以军功授建节校尉。还家，为鹰扬府校尉。

河间景城人，也就是今天的河北交河县，隋唐时期刚经历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河北地区那也是武德充沛之地，所以刘武周是骁勇善射又交通豪侠，也就是武艺高强，平时又喜欢结交那些游侠武士。

刘武周在小说中的形象是一个武艺高强的豪杰，这和他现实的情况很像

这些特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省油的灯，所以刘家的长辈很担心刘武周会给家族带来祸事，其兄山伯经常告诫他：“汝不择交游，终当灭吾族也。”但刘武周全然不听这些，受不了之后直接就跑到了洛阳闯世界去了，投靠了洛阳的杨义臣。

杨义臣原名尉迟义臣，是隋朝名将，隋文帝杨坚非常喜欢他，所以特别赐他国姓杨，所以又叫做杨义臣。杨义臣参与过与突厥、吐谷浑、高句丽等诸多外战，战勋卓著，虽然隋炀帝后期对他多有防范，但刘武周能拜到杨义臣的门下，也足见他的本事。

不多久刘武周又参加了隋炀帝征讨高句丽的大战，这场大战几乎就是隋末唐初各路英雄登上舞台的开始，刘武周也不例外，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之后混了一个建节校尉，回到老家后被任命为鹰扬府都尉。这里多说一句，鹰扬府就是后来唐初著名的折冲府，也就是府兵的管理机构。隋末唐初有个特点，就是许多起来造反的曾担任鹰扬府系统的职位，比如李轨是鹰扬府司马，梁师都是鹰扬府郎将，刘武周又是鹰扬府都尉。鹰扬府官员大量成为隋末造反的领军人物有多方面原因，比如鹰扬府系统有机会接触军队，而担任鹰扬府系统官员的又大多属于各地有作战经历的豪强，这些都是造成这一特点的原因。

总之，刘武周正是在担任鹰扬府都尉之后不久又开始搞事了，这一次比之前折腾的都大，这次他直接造反了，不过刘武周造反的缘由却颇为意外荒诞。《资治通鉴》记载，当时（大业13年，617年）刘武周正在马邑，马邑太守叫王仁恭，之前刚被隋炀帝命令和晋阳留守李渊一起率军抵抗越加放肆的突厥人，可能是在这种契机之下，王仁恭相中了刘武周的骁勇善战和军旅经验，让他“帅亲兵屯阁下”，也就是带着亲兵驻守在王仁恭家附近。

可刘武周竟然近水楼台，和王仁恭的侍女搞上了，随后他又担心事情泄露了自己被干掉，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拉起了队伍自己干了:

武周与仁恭侍儿私通，恐事泄，谋作乱，先宣言曰：“今百姓饥馑，僵尸满道，王府君闭仓不赈恤，岂为民父母之意乎！”众皆愤怒……仁恭坐听事，武周上谒，其党张万岁等随入，升阶，斩仁恭，持其首出徇，郡中无敢动者。于是开仓以赈饥民，驰檄境内属城，皆下之，收兵得万馀人。

这件事真可谓荒诞不经，刘武周给王仁恭戴了绿帽，反手就是一个下克上直接砍了王仁恭的脑袋，虽然这个王仁恭所作所为也不敢恭维，但也足见隋末时候的混乱。

这件事把刘武周的特点展露的淋漓尽致，骁勇但又放肆凶狠，杀掉王仁恭之后刘武周第一件事就是赈济民众收买人心，这一招很好用，刘武周传檄所至都投降了，而且还拉起了一支队伍，不久之后刘武周与突厥人取得了联系，并接连打败雁门郡丞陈孝意和虎贲郎将王智辩的平叛大军，把势力范围扩展到了河东雁门一带。

这是大业13年，也就是617年上半年的事情，这一年还被称作义宁元年，因为几个月后，和王仁恭一起抵抗突厥人的晋阳留守李渊造反了，率军南下直取长安，立了傀儡皇帝杨侑，年号就是义宁。而李唐不久之后就要感受到刘武周带来的巨大压力，而这还得拜李渊四儿子，齐王李元吉所赐。

在李渊起兵之后，他对自己手底下的三个儿子预先做了安排，世子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率领左三军，李世民为敦煌公，率领右三军，两人要跟随着李渊一起南下。而四儿子李元吉的任务则是留守大本营太原，当年七月，李渊南下之时任命李元吉为太原太守，成为了事实上的太原地区最高长官。

随后，李渊军事进展非常顺利，在攻占长安前后，世子李建成已经隐然有了国之储君的地位，不再轻易领兵出战，统军作战的任务更多地落在了次子李世民身上，而年轻的李世民也不负众望，在攻占长安，乃至击败薛举-薛仁杲集团等作战中显露出了非常出色的作战能力。

与之相反，镇守太原的李元吉却暴露出了一个桀骜不驯的贵族公子本性，在刘武周崛起过程中不仅没能起到压制作用，甚至间接导致了李唐几乎丧失了重要的太原以及河东地区。

武德二年（618年，义宁元年李渊称帝，所以617年也是武德元年）二月，李渊让窦诞和宇文歆北上协助李元吉镇守太原，这可能是因为远在长安李渊也已经听闻了四儿子李元吉的所作所为了，《资治通鉴》记载:

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性好田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常与诞游猎，蹂践人禾稼。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夜，开府门，宣淫他室。

有钱有权了一般人都会飘，这是人性的弱点，所以能战胜人性弱点的都走上更高巅峰了，比如李世民，但李元吉显然不是。李元吉性格暴烈，在太原的时候不仅让手底下的奴婢穿甲衣相互攻击取乐，甚至还在酒醉的时候让手底下的人打死了乳母陈善意。这个陈善意可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史书记载，李元吉刚出生的时候长的太丑，他妈妈，也就是窦太后都不想要他了，就是这个乳母陈善意私下里偷偷抚养李元吉，等李渊回家之后又禀告了李渊才保住了李元吉，这份恩情不可谓不大。李元吉对这样一个人下手，可真的是令人瞠目结舌。

李元吉在河东时并没有发挥出镇守一方的作用，反而给李唐埋下了隐患

后来，宇文歆实在看不下去了，上书李渊告了李元吉一状，李渊就罢了李元吉的官职，但李元吉舍不得天高皇帝远的在河东快活，罢官的时候私下里暗示当地父老乡亲们“诣阙留己”，玩了一出双簧，李渊耳根子软，顺势就又在武德2年（619年）3月份恢复了李元吉并州总管的职位，给后来刘武周横行河东埋下了隐患。

刘武周起兵之后还是比较顺利的，在今天山西北部和内蒙古东部一带势力很大，在当年四月份，也就是李元吉恢复并州总管职位不久，刘武周带着自己的人马和从突厥借来的骑兵南下，开始准备进攻李唐控制的河东地区，李元吉和刘武周终于对上了。

刘武周率领大军前进到黄蛇岭，黄蛇岭在今天山西榆次附近，而榆次距离太原城已经不远了，也就是说刘武周已经从北边的马邑打到了河东腹地太原附近了。但是李元吉依然没有紧张感，在黄蛇岭之战中，竟然安排手下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张达当然觉得这点兵力不是刘武周的对手，就不想出战，可李元吉强行命令张达上阵，结果唐军一触皆没，张达一气之下直接投靠了刘武周，领着刘武周占领了榆次。

这次战斗也算是李元吉镇守河东之时的一个缩影，在与刘武周的战斗中，李元吉的军事部署毫无章法，他本人也缺乏基本责任感、使命感和斗志，这导致唐军一败再败。

四月份丢了榆次，五月、六月唐军又接连丢了平遥和介州（今天山西介休）。大家知道，山西地形简单来讲就是两边是山区，中间一长溜的低地河谷平原，晋阳、平遥、介休从北向南一字排开，也就是说刘武周两个多月就抄了李元吉的后路了。刘武周的大军可谓是一路势如破竹，这除了李元吉帮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手下网罗了一批猛将，就比如后来的“门神”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或者说尉迟恭，可谓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尉迟敬德祖籍山西，585年生人，武德二年三十多岁，正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尉迟敬德年少的时候以打铁为生，古时候好勇斗狠的群体除了像刘武周这样的豪强纨绔子弟，还有就是铁匠和屠夫，这两种职业需要大力气才能做，往往能出猛人，比如樊哙就是屠夫。

生逢乱世，正好是武人出头立功的时候，尉迟敬德眼看大隋朝要完了，丢了铁锤也就投到了刘武周军中成了一个小将校，武德二年打李元吉的时候，尉迟敬德也随着刘武周左膀右臂宋金刚南下作战了。

刘武周的天兴军（刘武周武德二年称帝，建元天兴）在宋金刚、尉迟敬德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南下，终于让李渊坐不住了。河东之地是李渊起家的龙兴之地，而且本身河东易守难攻，是唐朝的重要的支撑，丢掉河东那一定会让李唐元气大伤，所以李渊接连命令李仲文、姜宝谊等人率军支援河东，可惜此时刘武周大军势头正盛，河东地区缺少一个方面之将统筹指挥，所以唐军又在雀鼠谷附近打了一个大败仗。

这个时候形势已经非常不妙了，刘武周的军队虽然暂时没有攻克晋阳，但是已经攻克了晋阳南边不少城池，这就和“蛙跳战术”一样，刘武周就是希望能迅速掐断河东和关中的联系，好一举夺下河东之地。到了六月份，李渊的下一步动作终于来了:

上（李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行军总管、便宜从事，这就是说裴寂拥有近乎于李元吉的权限，这是李唐在对付刘武周过程中的第二任高级官员。裴寂大家应该都很熟悉，和李渊关系非常的亲密，算是李渊的老友，李渊非常的信任裴寂，但是裴寂实在不是一个统兵打仗的人。

裴寂是初唐一个重要的人物，他与李渊关系密切，对典章制度也很熟悉，但不是一个有军事才能的人

此时河东的形势和一个夹心饼干一样，刘武周占据了晋阳以北，以及晋阳之南的榆林、平遥到介休一带，李唐守在了晋阳，以及介休以南一直到绛州（今天山西新绛）附近，而山西的西南角角上，占据了蒲州和重要的渡河渡口的还是隋朝的王行本，三方势力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

裴寂率军到了介休（从黄河岸边其他渡口渡河）和宋金刚对峙，裴寂扎营的地方叫做度索原，但裴寂扎营之前未做好审慎的规划，军营中的水源被宋金刚切断了，裴寂见状慌了神，便贸贸然离开坚固的营地准备去新的水源地扎营，宋金刚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派军进攻，唐军一触即溃，裴寂本人跑了一日一夜，从介休跑到了晋州（今天的临汾），足足跑了快300里地。

裴寂率领援军被宋金刚击败，在北边晋阳城里的李元吉也慌了神，他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要从晋阳城开跑。但此时外面还有刘武周的军队，直接跑怕是不行，所以他想了个办法：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辛巳（9月16日），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

李元吉再次找了个炮灰替他垫背，让刘德威带着老弱病残守城，自己连夜带着妻儿细软朝长安跑去。连齐王都跑了，晋阳城中在没人有心劲守城，所以晋阳的土豪薛深开了城门，刘武周的军队终于占领了至关重要的晋阳城。面对愈加动荡的河东形势，李渊在10月初又派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率军进入河东作战，但这并没有扭转刘武周、宋金刚的南下势头。终于，占据蒲州的王行本和刘武周、宋金刚联络上了，两方准备合作进攻唐朝，这个消息传来朝廷震动，李渊不得不下手诏说“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就是要放弃整个河东，好好守住潼关以西的关中地区。

但这个时候有个人站出来了，那就是李世民。

《资治通鉴》中关于李渊最终安排李世民领兵进入河东与刘武周作战是如此记载的：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10月20日），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上半段我前面已经引用了，那就是在唐朝接连在河东失利时，李渊自己都有放弃河东的打算了。不过这个时候李世民上书了，说了河东重要的战略地位，然后表示自己率军出击的意愿和一定能完成收复河东的必胜信心，随后李渊痛快的把当时能召集的兵卒都配给了李世民，还亲自到华阴的长春宫给李世民大军送行，就此刘武周的对手换成了李世民。

这件事最让人好奇的就是，为何直到刘武周兵锋直逼蒲坂渡口，河东局势几乎没法收拾的时候，李世民才上表朝廷表示愿意率军出战？或者换个角度，为何李渊依次安排李元吉、裴寂、李孝基、独孤怀恩、于筠、唐俭等一堆人在河东对抗刘武周，最后才让李世民在一个极其不利的情况下进入河东拯救危局呢？难道李渊不想要河东，或者河东这个“王业所基、国之根本”不重要吗？

河东，也就是今天的山西，是李渊起兵的龙兴之所，在初唐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

其实这个问题大概有3个原因。

首先就是职责划分不同，在李渊刚起兵的时候就给3个宝贝儿子做了职责划分，世子李建成以后要成为储君，所以要留在长安不能动，秦王李世民主要对付关中、关东地区的敌人，这一点在武德二年给李世民加封的官职中体现的很清楚：

（武德二年）壬午（5月15日），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

凉州总管负责长安西边今天陕西、甘肃附近的广大区域，陕东道行台则是为了洛阳地区，也就是对付王世充专设的，所以武德二年李世民的定位很清楚，那就是长安东西都归你管。而此时的李元吉还顶着“并州总管”的名号，河东理论上是他的地盘。

第二则是武德二年局势风云变幻，存在李渊及唐廷没有及时察觉河东局势变化的可能性。河东重要那是非常重要的，但是武德二年还是天下大乱的状态，平了薛举之后，长安北边不远有梁师都，西边甘肃有李轨，关东地区正在和王世充纠缠，李靖刚到南方准备对付萧铣，还差点因为迟留不进被李渊杀掉，幸亏李渊的老同学、峡州刺史许绍好言相劝才让李渊打消了念头。所以刘武周的迅速进军是夹杂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之中的，判定下一步的局势发展确实非常困难。

第三点则确实存在着朝廷政治角力的可能性。武德二年9月初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开国元勋刘文静被杀了。刘文静其实是李唐开国时候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当时联络突厥就是他提出并且操办的。史书记载定都长安之后，李渊大行封赏，但刘文静嫉妒裴寂借着和李渊的亲密关系换取了高官厚禄，自己立下汗马功劳却位居其下，就借着喝酒的时候抱怨了几句。

更糟糕的是，刘文静那段时间觉得家里反常，也可能是想避避晦气，他弟弟就找了个跳大神的来家里做了做法事，这件事被刘文静一个不得宠的小妾看到了，那个小妾“使其兄上变告之”，也就是让她兄长告官说刘文静谋反，刘文静就被逮到了监狱里。李渊安排了萧瑀、裴寂审讯刘文静，结束后李纲、萧瑀觉得刘文静谋反没有根据，李世民更是直接上书保刘文静，结果最后李渊听了裴寂的话，以“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为由处死了刘文静。

这件事记载在《资治通鉴》中，细节很多，疑点也很多。首先就是“上变”在古代是有准确含义的，就是向朝廷告发谋反等非常事变，这个女人作为刘文静的小妾，状告自己家主君谋反这样的大事，本身就会对自己产生影响（结果也确实如此，最后刘家被籍没了全部家产），这个小妾这样做有点说不通。但到底是这个小妾不明白“上变”这件事的危险，还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指示，司马光在书里面一点没透露，我们也没有定论。

武德二年李世民最后才出兵河东背后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二则是，审讯的结果李纲和萧瑀都“皆明其不反”，就是明确表示不相信刘文静谋反，秦王李世民更是上书为刘文静求情：

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

明确要保刘文静，但最后结果却是：

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

李纲和萧瑀我们先不说了，虽然他俩也是朝廷重臣，但地位还是比不上李渊亲儿子李世民。可刘文静依然在李世民出面力保的状况下，被李渊听从了裴寂的建议，以“留之必贻后患”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理由被杀掉的。裴寂再关系好，那也是外人，李世民可是窦皇后所生李渊的亲儿子，我觉得这里面亲疏远近李渊应该分得清，在刘文静这件事上，听好友裴寂的话去给了亲儿子李世民一巴掌，属实说不过去，除非这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我们再来看裴寂原话：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裴寂说刘文静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的性格冒失不稳重，现在天下还没有平定，留下这么个人实在危险，因为才能出众被杀掉，这在我们今天的人看来非常难以理解，古代其实也从来不会有人因为才能出色被杀掉的，但会有人因为有才能又不能为己所用而被杀掉，那我们就好奇了，刘文静的才能不能为李渊所用，又为谁所用呢？

秦王李世民和刘文静关系密切，在平日里是不是对着李世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诸如什么“世子暗弱、天下另有所属”云云，那这样解释起来就通了。也就是刘文静不仅是对裴寂受宠心生怨恨，更重要的可能是对着李世民说了一些不能说的话，也许这些话李世民当即就顶回去了，或者只是一些草草的暗示，但才能出众的刘文静性格“粗险”，现在天下还没有平定，哪天他把李渊的宝贝儿子李世民绕进去那就危险了，所以李渊才决心杀掉了刘文静。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的猜想，但是《资治通鉴》中对于刘文静的被杀疑点重重，这一个说法聊备一说。不过这背后反映出来的朝廷的一些政治角力应该是确实存在的，这种政治角力可能也影响了李世民或者李渊的行动，到了最后最危急的关头，李世民才率军出征进入李元吉的河东之地。

但不管怎么说，李世民的出马意味着，李唐对付刘武周的第三任最高长官正式出现，而李世民也将在河东之地赢下一场艰苦但是酣畅淋漓的胜利，顺便收降猛将尉迟敬德。

武德二年（619年）11月，秦王李世民率军趁着天寒地冻黄河结冰，从龙门进入河东地区，驻扎在柏壁（今天山西新绛西南方向）与宋金刚对峙。柏壁之战爆发，这一大战主要包括前期对峙试探和后期决战两大阶段。

李世民到达柏壁之后，利用李唐在河东地区的民心获得了宝贵的粮食支持，从而能够在坚固的营地中与正处于势头之上的宋金刚部对峙，消耗他们的锐气，史书记载: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食，军食以充。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柏壁之战是李世民指挥艺术和唐军高强度组织性的体现

李世民并不是机械的坚壁不出，而是防守与进攻两种手段相互配合，在大军不出击的同时，不断安排小股部队骚扰刘武周军队，侦查对手的情况，这一招非常有用。比如后来记载的李世民轻骑侦查敌军的情况在这一阶段同样发生过: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余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被敌军发现并且差点包围说明是抵近侦察，这证明李世民非常注意对于敌人情报的把握。我们可以注意到，就在几个月前，裴寂到达介休和宋金刚对峙的时候，不久就出现了“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的结果，那为何到了李世民这里，同样是对峙，结果就是削弱了宋金刚的势头呢？因为李世民的坚壁不出是与轻骑觇敌、乘间抄掠相结合的，这才是他能让宋金刚贼势日衰的原因，而这背后其实是李世民更扎实的战场素养，更精准的战场形势把握，尤其是他所率领军队展现出来的更高强度组织力导致的，而这些就是李世民，乃至初唐唐军战无不胜的最核心竞争力。

在十一月份的对峙结束之后，唐军开始和宋金刚的部队展开了试探性交手。首先是之前李渊派到河东的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率领的部队对夏县展开的进攻，这支部队早于李世民进入河东，似乎当时还没有完全受到李世民节制。李孝基部进攻夏县是因为这里有一支趁着宋金刚南下反叛唐朝的吕崇茂部队，遭受进攻的吕崇茂向宋金刚求救，宋金刚就安排了尉迟敬德和寻相率军救援，腹背受敌的唐军大败，李孝基等人都被尉迟敬德俘虏。

随后，获胜的尉迟敬德等人率军准备北返浍州，侦查到这一消息的李世民第一次主动出击，安排殷开山，以及不久之前刚从王世充那里归降的秦叔宝在美良川设伏。秦叔宝、尉迟恭这两个李世民未来的帐下大将首次过手，以秦叔宝大胜告终。不久之后，尉迟敬德和寻相暗地里准备支援正在受到唐军沉重压力的王行本部，但这一动向也被李世民及时掌握，李世民亲自率军三千从小路来到安邑，再次击败尉迟敬德。

这两场大胜下来，李世民手下将领信心满满，都向李世民建议尽快出击，一定能击败刘武周，但是李世民却收兵退回柏壁，继续坚壁不出:

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捍蔽。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李世民这段话是非常有针对性的总结，李世民等的是一个敌人最为脆弱、进攻效果最好的时机，从而能彻底击溃对手。他就像一个顶级猎手，既能够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又能够瞅准时机给予对手迅疾爆裂的进攻，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是也。

李世民的等待终于有了收获，武德三年（620）正月，南部战场传来捷报，久攻不下的王行本等不来刘武周的支援被唐军击败，蒲坂终于落到了李唐手中，关中和河东终于能畅通联系了。随后，唐军在潞州（今天山西长治）、浩州（今山西汾阳）接连挫败刘武周军队的攻势，在平遥和介休之间的张难堡击败了刘武周运送粮饷的部队，截断了宋金刚部依赖的沿汾河沿岸粮道，局势对深入到山西南部的宋金刚越发不利。

终于，武德三年4月份，宋金刚坚持不住了，决定以寻相部为后卫向北退兵，李世民等来了击败刘武周的最佳时机，史书记载：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战数十合。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爱身乎！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

可以看到，瞅准时机的李世民一改之前几个月的忍耐，而是对宋金刚部穷追猛打，“一昼夜行二百余里，战数十合”“一日八战，皆破之”，这种高强度的远距离追击作战连之前求战的部下都受不了了，拉住李世民的缰绳建议他缓一缓再进军。可是李世民却坚持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击溃宋金刚部队最后的侥幸心理，榨干敌人所有抵抗的精神和能力。更让人吃惊的是，李世民率领唐军追击到介休终于追上了宋金刚，此时宋金刚带着手下的2万人意图与李世民来一次背城一战，而长途奔袭而来的唐军人数并不占优势，但李世民依然“遣总管李世勣等与战……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看似哀兵必胜对上劳师远征的结果不言而喻，结果却是介休城下宋金刚再次被追击了几百里的李世民击败，而这一仗也就基本宣告了刘武周、宋金刚集团失败的命运了。

介休城一战结束之后，尉迟敬德收拢了残兵退回了介休城，但是李世民没有再次进攻，而是安排任城王李道宗、宇文士及入城劝降。见证了李世民雷霆手段的尉迟敬德已经有了投降的意愿，李道宗等人一来，他也就解甲归降了李世民，并在随后给予了李世民莫大的支持，这也成为李世民河东之战另一个重要的收获。

柏壁之战至此全部结束。这场大战激烈曲折，时间从武德二年11月左右李世民从龙门进入河东，一直持续到第二年4月份宋金刚被击败，刘武周主力被歼灭，时间跨度有5个月，战场从山西南边的安邑、夏县一直打到北边的平遥、晋阳，整个作战过程主要分为前期接触和后期对决两大部分，并再一次体现出了李世民鲜明的作战特点，也就是坚韧紧张的前期对峙消耗与最合适时机的远距离猛烈进攻，这个特点在随后虎牢关之战，贞观中后期对高句丽作战中的驻跸山之战都有鲜明的体现，甚至在初唐其他战场上的唐军也展现出了这个特点。这并不是轻易能够实现的，这背后其实体现出了唐军近乎超越时代的高强度组织性，他们在面对敌人时能够完成正面相持、敌后穿插等多种近现代军队才能够采取的战术，这是优秀的将领、出色的后勤支持以及高质量兵卒共同取得的辉煌的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