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第46集屠刀在手

史实记录彬彬 2023-09-24 04:43:06

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五月。

齐州(今山东济南)西面的官道上,三匹快马疾驰而来,为首之人遥遥望见齐州城头,陡地勒住缰绳,道:“且住!”

两名随从急忙收势,靠拢那人道:“上士大人,为何不走了?”

为首之人年方而立,方面阔口、目光沉毅。

此人姓崔,名彭,字子彭,出身博陵崔氏,是北周大司徒地官府的一名门正上士。

崔彭眉头微皱,道:“临行前,大司徒交待,陈王与其他闲居的赵、越、代、滕四王不同,他手中握有齐州数千精兵,此番征召五王入朝,大丞相最担心的就是陈王不肯奉诏。”

随从惊问:“那该如何是好?”

崔彭略一沉思,道:“前面是齐州迎贤桥,桥边是齐州驿馆,我们先去驿馆布置。你们去一人入城面见陈王,就说我身染重病,无法入城,请他来驿馆接旨。”

随从愣愣地问:“然后呢?”

崔彭神色不动,缓缓道:“相机行事!”

原来,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驾崩后,杨坚采纳李德林建议,以武帝宇文邕次子、汉王宇文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但不管具体事务;自己为假黄钺、左大丞相、总百揆,掌握所有朝政大权。

同时以为宇文赟发丧和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即将远嫁突厥为由,征召赵、陈、越、代、滕五王入朝。

赵王宇文招藩国在襄国郡(今河北邢台西南),陈王宇文纯藩国在济南郡(今山东济南),越王宇文盛藩国在武当郡(今湖北丹江口西北),代王宇文达藩国在上党郡(今山西长治长子),滕王宇文逌藩国在新野郡(今河南南阳新野)。

杨坚与长孙览、李德林、高熲等人反复计议,五王之中,陈王最远,且陈王宇文纯久历战阵,宇文邕两次伐齐,宇文纯都是前一军总管,战功还在赵王宇文招之上,杨坚深忧他拒不奉诏。

长孙览向杨坚推荐自己属下崔彭,说他武艺出众,又有临机决断之能,杨坚这才同意,命崔彭赴齐州。

却说陈王宇文纯听闻长安使者已至,请他赴迎贤馆听旨,也颇有疑虑。

此时侄子宇文赟驾崩,杨坚上位左大丞相的消息他已得知,如今使者来到,不问可知,当然是召自己赴京奔丧。

但自己要不要奉诏呢?

对杨坚其人,宇文纯虽熟悉,却并无深交,对他的上位,宇文纯隐约也听到了一些草灰蛇线般地流言。

“自己如今在齐州,杨坚鞭长莫及。一旦去了长安,会不会虎落平阳、龙游浅滩?”

略作犹豫,宇文纯还是决定先去驿馆看看情况再说,当即率王府数百骑兵赶赴迎贤馆。

崔彭听闻陈王已至,出馆相迎。

他虽是小吏,但有钦使身份,宇文纯理应下马参见。但宇文纯端坐马上,面带戒备之色,崔彭心中微凛,知道事情棘手。

他心中极速转着念头,却行至宇文纯马前,故作神秘道:“殿下,下官除宣旨征召殿下回京,另受毕王殿下所托,有一机密事奉告。此处人多,请随下官入馆。”

宇文纯见他目光似有深意,暗道:“莫非侄儿宇文贤有密事相告?”

又见崔彭不过两三人,量也无妨,便即下马,命护卫在馆驿外等候,自随崔彭入馆。

进入馆驿正厅,宇文纯沉声道:“钦使大人,毕王有何机密之事托你转告?”

崔彭压低声音,靠近宇文纯道:“殿下,毕王说......。”

突然双手齐出,死死握住宇文纯双手,向随从喝道:“陈王拒不奉诏,拿下!”

宇文纯大惊,奋力一挣,竟觉崔彭双手犹如铁铸,自己竟挣不脱。

两名随从“哗啦啦”一声抖出锁链扑上,兔起鹘落之间,已将宇文纯捆住。

宇文纯这才知道落入陷阱,张口欲呼护卫,崔彭早有准备,探手将麻核塞入宇文纯口中。

崔彭急命随从将宇文纯自馆驿后门抬出,牵过驿马将他绑在马背之上,命他们先行离去。

自己却过了片刻才大步出馆,向陈王护卫大声道:“陈王抗拒圣旨,其罪不小,已押赴长安,尔等自行回府,听候朝廷发落!”

言罢坦然上马,绝尘而去,数百王府护卫一时惊得呆若木鸡。

彭诈曰:“王避人,密有所道。”纯麾从,彭顾其骑士曰:“陈王不从诏征,可执也。”骑士锁之。彭乃言:“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动。”其从者愕然。——《隋书·卷五十四·列传第十九》

六月,崔彭押解宇文纯返回长安,此时,赵、越、代、滕四王已至,杨坚大喜,命雍州别驾杨雄将五王关入雍州牧府,却并不接见。

只要五王入京,就暂时失去了威胁,现在他最紧张关注的,是相州总管尉迟迥的动向。

此前,洛州(今河南洛阳)刺史赵芬密报杨坚,河南之地马匹、粮食价格飞涨,大量流入相州,请大丞相密切留意相州动向。

三天前,正在相州巡视户口的计部中大夫杨尚希突然从相州亡命奔回长安,向杨坚禀报:“相州总管、蜀国公尉迟迥听闻先帝驾崩,虽然哭泣却并不哀伤,而且似乎有所异动!”

杨坚当即命尉迟迥之子尉迟惇赴相州,征召尉迟迥回京奔丧;同时命小司徒叱列长乂为相州刺史,先往赴任;又命淮南道行军元帅、郧国公韦孝宽接任尉迟迥的总管之职,从寿阳北上相州。

韦孝宽接到旨意,立即召集吴州(今江苏扬州)总管于顗、黄州(今湖北武汉黄陂)总管元景山、扬州总管贺若弼、亳州总管贺若谊、检校徐州总管源雄、合州(今安徽合肥)刺史韩擒虎、南徐州(今安徽宿州)刺史宇文弼会议,命各人严加戒备,守御淮河南北,谨防南陈突袭。

把手头军务料理完毕,韦孝宽星夜就道,赶赴相州。

但韦孝宽深知此行的危险,尉迟迥资历之深,在北周朝野上下不做第二人想,便是昔日齐王宇文宪和自己也有所不如。

而且他手握重兵,麾下将领对他忠心耿耿,自己真的能顺顺利利的取而代之吗?

行至朝歌(今河南鹤壁淇县),已有尉迟迥麾下大都督贺兰贵前来相迎。

韦孝宽与贺兰贵详谈,察言观色之间,已感觉到贺兰贵目光闪烁,言语中多有不尽不实之处,心中更生警觉。

韦孝宽向贺兰贵诈称自己年老体弱、连日奔波,已经感染风寒,只能抱病缓行,请贺兰贵为自己先赴相州求医问药。

贺兰贵信以为真,当即返回,去向尉迟迥禀告。

韦孝宽满腹心事,继续北上,行至魏郡(今河南安阳汤阴),魏郡太守韦艺是韦孝宽之侄,急忙来见叔叔。韦孝宽将他唤入密室,盘问相州情形。

韦艺却吞吞吐吐,神情忐忑,言不由衷。韦孝宽大怒,喝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必杀你!”

韦艺见韦孝宽须发皆张,惊得跪倒在地道:“叔叔息怒,蜀国公如今正在广积粮草、招募士卒,而且各地郡守......包括侄儿在内,大多得了他的贿赂,只是未得蜀国公号令,故此蛰伏。”

韦孝宽心中大震,他虽知尉迟迥可能心存异志,但却没料到他如此果决,这么快就已付诸行动。

但转念又想,尉迟迥毕竟没有公然扯旗造反,囤积粮草、招募士卒是总管职责,贿赂也可看成赏赐,都不能算谋反的真凭实据,自己如果半途而废回到长安,总不能仅凭风闻就信口污蔑,一时颇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先行赴任的相州刺史叱列长乂惊慌失措逃回魏郡,向韦孝宽禀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破六韩裒(póu)和相州长史晋昶被尉迟迥所杀!

破六韩裒是跟随尉迟迥之子尉迟惇到相州宣旨的朝廷大臣,但宣旨后发现,尉迟迥不但不打算奉诏回京,反而暗地里厉兵秣马,串联各方。

破六韩裒惊怒不已,私下与相州长史晋昶密议,想暗中图谋尉迟迥,将他擒回长安。

可惜,邺城早已被尉迟迥经营得铁板一块,消息很快泄露,尉迟迥一不做二不休,将二人诛杀。

而且既然已经撕破脸,尉迟迥便欲向叱列长乂下手,叱列长乂侥幸逃出邺城,来到魏郡。

但尉迟迥已派出大将梁子康急追而来,不但要抓叱列长乂,而且显然也要对韦孝宽下手了!

事态紧急、危在旦夕,韦孝宽急命抛弃所有仪仗卤簿,带领叱列长乂、韦艺全部换马,沿黄河北岸向西疾驰,直趋洛阳。

迎风疾驰之际,叱列长乂在马背上急呼:“韦大人,此去洛阳六百多里,尉迟迥的追兵都是精锐骑兵,来势极快,恐怕到不了洛阳我们就会被追上!”

七十一岁的韦孝宽跃马扬鞭,衣带当风、白须翻飞,朗声道:“尔等莫慌,老夫自有计较!”

每到一处驿站,韦孝宽命将所有驿马带走,又向驿卒交代:“蜀国公手下将士将至,你们要准备好酒食,务必热情款待!”

国公有命,驿卒哪敢不从,立即杀羊沽酒,摆下丰盛宴席。

却说尉迟迥派出的仪同三司大将军梁子康率数百骑兵追至魏郡,听闻韦孝宽已走,忙奋起直追。

但每到驿馆要求换马,都说马匹已被郧国公征用,又见了珍馐美食、佳肴美酒,却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就这样,追骑连连迟滞,韦孝宽一行渐去渐远,终于摆脱追兵,回到了与洛阳隔河相望的河阳(今河南焦作孟州西)城。

孝宽西走,每至亭驿,尽驱马去,谓驿司曰:“蜀公将至,速具酒食。”梁子康将数百骑追孝宽,至驿辄逢盛馔,又无马,遂迟留,孝宽得免。——《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八》

尉迟迥听闻韦孝宽、叱列长乂、韦艺走脱,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再不犹豫,就在邺城大集军马,颁发檄文:

“杨坚倚仗国丈之势,挟持幼主,矫诏揽权,不臣之心,路人皆知。我身为太祖文皇帝之甥,朝廷命我镇守相州,本就是将社稷安危寄托于我。今日我等高举义帜,起兵匡扶天下,庇护黎民!”

檄文传至青州,尉迟迥之侄、已故柱国大将军、吴国公尉迟纲之子,青州总管尉迟勤立即响应伯父号令。

于是,相州、青州全境皆反,周边郡县纷纷依附,叛军兵力接近三十万,声势惊人。

杨坚闻讯,下令由韦孝宽为行军元帅,开府仪同大将军、东光公阴寿为监军,下督乐安公元谐、郕公梁士彦、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宇文述、清河公杨素、武乡公崔弘度、陇西公李询,开府仪同大将军乞伏慧、田仁恭,上开府王世积、韦滉、韦艺,上仪同刘方、贺娄子干、李孝贞、和洪,大都督史万岁、杨文思、杜彦、韩僧寿、韩洪、元亨率领关中大军征讨尉迟迥。

夏末秋初,长安城外渭水蜿蜒,北望黄土绵延,台塬起伏,一望无际。

带着丝丝秋凉的河风轻抚着数百面黑色北周旗帜,一支三千人的车队恭敬肃立,整装待发。

巳时时分,北周大丞相杨坚的卤簿仪仗缓缓行出玄武门,大将军元胄纵马来到车队之前,向宇文神庆道:“汝南公,丞相已至”。

宇文神庆、长孙晟急忙迎上,杨坚缓缓下车,道:“汝南公,此去突厥山重水远,望善加保重。”

宇文神庆揖礼道:“多承丞相关照,神庆必不辱使命,护送公主抵达突厥完婚。”

杨坚又望向长身玉立、一表人才的长孙晟,目露欣赏之色,微笑道:“长孙郎,听说你前不久续弦了一位夫人,是齐国清河王高岳的孙女。亲婚燕尔就要远涉千里,你不会怨尤本相吧?”

长孙晟剑眉飞扬入鬓,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豪情,朗声道:“丞相,大丈夫志在四方,朝廷命下官追随汝南公出使突厥,这是名扬异域、报效国家的大好机会,下官对丞相感激不尽,岂敢有怨。”

杨坚点头道:“好、好、好,祝二位马到成功。公主在何处,带我相见。”

宇文神庆、长孙晟导引杨坚来到一辆金根车前,杨坚朗声道:“臣杨坚参见公主,公主万安。”

车上帘子掀起,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丽少女沉静道:“有劳丞相相送,孤愧不敢当。”她神色寂寥,脸上隐有泪痕,正是赵王宇文招之女,封号千金公主。

杨坚目光复杂,又道:“殿下,佗钵可汗年纪虽老,但他兵马强盛,威震万里,也是当世豪杰,堪称良配。请殿下以中华为重,结好可汗,母仪突厥,维护我大周北疆安宁。”

千金公主眼圈微红,沉默片刻,道:“丞相放心,孤身在突厥,心系大周,此生与社稷同在,绝不会忘记根本。”

杨坚听她言语似有深意,一时不及品味,只揖礼道:“殿下保重。”

宇文神庆又向杨坚拜辞,这才下令车队启程,从渭桥渡河北去。

杨坚凝视远去的送亲车队,目光中已透出几分凝重与忧虑。

尉迟迥起兵以来,四面出击、攻伐不断,冀南、豫东、苏北、皖北、齐鲁战火燎天,不断有州郡被叛军攻克。

南陈皇帝陈顼见周朝大乱,便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屡屡派兵攻略淮南、江北。

北方突厥佗钵可汗在北齐残余势力高宝宁的怂恿下,也在塞北集结军马,有意南下侵掠。

并州总管李穆、郧州总管司马消难、益州总管王谦立场暧昧,态度捉摸不清。

如此局面,不能不令杨坚心头沉重、举步维艰。

忽然,一骑快马自玄武门驰出,一人翻身下马急奔至杨坚面前,正是杨坚堂弟、开府仪同三司杨弘。

杨弘附在杨坚耳畔低语道:“威惠探知,宇文贤与五王密议,欲突袭正阳宫,谋害丞相!”

杨坚目光霍地一跳,道:“可有真凭实据?”

杨弘点点头道:“已在宇文贤府中搜出数千兵器铠甲。”

杨坚心中已知是杨雄做的手脚,却满面怒容道:“贼子好大的胆子!立即交付大司寇府,严加审讯!”

杨弘应声正欲离去,杨坚忽道:“辟恶!”

杨弘急忙驻足,杨坚低声道:“不要涉及五王,仅限宇文贤一人。”

一时间,雍州牧、毕王宇文贤谋反的消息传遍京城。

大司寇宇文椿接到杨坚的丞相府钧令,既惊且喜。

惊的是毕王竟敢图谋大丞相,但看情由又有诸多诡秘难解之处,喜的是大丞相命自己审理,这何尝不是给自己的一次考验或者——机会?

想通这一关节,宇文椿连夜提审宇文贤,宇文贤怒不可遏,大声疾呼冤枉,并口口声声称是杨雄栽赃陷害。

宇文椿之父宇文导是宇文泰长兄宇文颢之子,宇文贤是宇文泰长子宇文毓之子,二人本是叔伯兄弟,但以如今的形势,宇文椿又能怎样?

次日,宇文椿向杨坚禀报:“经大司寇府审验,宇文贤谋害大丞相之事属实。”

杨坚毫不犹豫,命大司寇宇文椿、新任雍州牧杨雄亲自监刑,将宇文贤及其子宇文弘义、宇文恭道、宇文树良全部押赴长安东市狗脊岭刑场斩首!

刑场上,二十一岁的宇文贤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嘴里塞满棉絮,目光痴呆,浑浑噩噩,显见神智已经不清。

身旁宇文弘义不过六岁,宇文恭道、宇文树良更只有三、四岁而已,三个小小孩童茫然四顾,只如羔羊般哀哀哭泣,瑟瑟发抖。

午时已至,随着杨雄手中令牌掷出,雪亮的刀光闪过,四具无头尸体倒在尘埃之中,鲜血激射,汩汩涌流......。

雍州牧毕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八》

刑场之外,一队骑士坐在马上,队伍中还有两辆囚车。

队伍前方为首三人,一个身材高瘦,刀削似的脸上一对鹰隼般地眸子,显得杀伐果决中带着冷酷无情;一个姿貌瑰伟、丰神俊朗,一部美髯飘洒胸前;一个相貌文秀,儒雅中透着从容不迫。

美髯之人向高瘦之人轻声道:“总管,该走了,高大人还在等我们。”

那人点点头,道:“金才、柳大人,咱们走!”一行人催动坐骑,押着囚车,向正阳宫疾驰而去。

这三人正是北周仪同大将军、并州长史、石州总管虞庆则,并州总管、申国公李穆第十子李浑,以及内史大夫柳裘。

早在杨坚征招五王回京时,就命柳裘赶赴并州,来见并州总管李穆。此时,尉迟迥派来招揽李穆的使者也到了晋阳。

柳裘在李穆面前慷慨陈词,陈说杨坚对李穆的信任和倚重,请他忠于朝廷,共讨尉迟迥。

但李穆之子李士荣却认为并州精兵云集,大可和尉迟迥联手,共创一番局面。

而身为并州长史的虞庆则旗帜鲜明地主张,应投身大丞相杨坚麾下,讨伐反贼。

虞庆则,本姓鱼,京兆栎阳(今陕西西安阎良区)人,自幼刚强勇毅,胸有大志,能够身披重铠,马侧带两壶羽箭,左右驰射,箭无虚发。

北周征讨步落稽胡人,他身先士卒,翻越悬崖峭壁,斩关夺旗,立下大功,因功出任并州长史兼领石州总管。

见李穆犹豫不决,虞庆则大怒,竟闯出晋阳,返回石州(今山西吕梁离石),号令全城戒严,整军备战。

虞庆则的态度不言自明,你李穆如果敢与尉迟迥合流,我石州就是钉在并州心腹中的一颗钉子,势必让你进退两难!

李穆反复衡量,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站在关中朝廷一边。

这倒并不全是因为虞庆则的强硬,主要还是顾虑李氏宗族根基都在关陇,自己又是杨坚之父杨忠的多年部下,既然杨坚一心维护关陇门阀利益,自己又何必为尉迟迥做嫁衣?

李穆一面命人将尉迟迥来使扣押,一面命李浑率军突袭朔州,将尉迟迥长子、朔州刺史尉迟谊擒下,命虞庆则、李浑、柳裘押解尉迟谊和使者返回长安,向杨坚表明忠心。

一行人来到正阳宫大丞相府,相府司录高熲正在府门前等待,见虞庆则来到,大喜过望,上前攀住虞庆则马背,笑道:“庆则,你终于来了!丞相等你多时。”

虞庆则急忙下马向高熲深施一礼,道:“昭玄大人,多时不见,有劳久候!”一边将李浑介绍给高熲。

众人相携入府,这边柳裘带人押解尉迟谊和使者去往大司寇府不提。

正堂之上,杨坚、李德林、郑译以及新近征召进入相府的开府仪同苏威在座,高熲把虞庆则、李浑向杨坚引荐。

杨坚亲自起身,握住虞庆则的手朗声笑道:“久闻虞总管以傅介子、班仲升自比,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同寻常!”

虞庆则见杨坚礼贤下士,心中也颇为欣喜,躬身道:“丞相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杨坚又对李浑道:“金才,你我也有数年不见了,你可知——我对你是何等翘首以盼呀!”他目光炯炯,凝视李浑。

李浑感受到杨坚话中深意,急忙跪倒道:“丞相,下官奉家父之命,押送反贼尉迟迥之子尉迟谊来京,并向丞相献上三件礼物,以示我原州(今宁夏固原)李氏一门的心意。”

杨坚请众人落座,回身自也坐了,笑眯眯问道:“申国公忒也客气,不知有何礼物见赐?”

李浑自身上解下一个长条形包袱,缓缓解开。

杨坚身后元胄双眉一竖,挺身上前,杨坚缓声道:“武陵。”向他摆摆手,元胄才退归本位。

李浑窸窸窣窣解开包袱,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熨斗?”杨坚接过不禁哑然失笑,道:“本相又非妇人,要此物何用?”

李浑大声道:“家父说,希望丞相持权柄——熨平天下!”

杨坚看着熨斗,唇边绽出微笑,叹道:“申国公果是妙人。”

穆令浑入京,奉熨斗于高祖,曰:“愿执威柄以熨安天下也。”高祖大悦。——《隋书·卷三十七·列传第二》

李浑又取出一条黄澄澄的金带,道:“这是家父进献的第二件礼物。”

众人细看这条金带,蓦然发现带上竟有十三金环,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官须知,金带这种物件,王公贵胄都有,但最多只有九环。而十三环金带,只有天子才能佩戴!

遣谒隋文帝,并上十三环金带,盖天子之服也,以微申其意。——《周书·卷三十·列传第二十二》

杨坚见了此物,眼神已冷了下来,沉声道:“金才,这是何意?”

李浑被杨坚锐利的眼神一刺,心中一阵颤抖,已是满头冷汗。

高熲却饶有兴味地道:“这是第二件礼物了,怎地包袱已空,第三件礼物呢?”

李浑强自镇定,又道:“第三件,是一句话。”

见杨坚面无表情凝视自己,李浑咽了口唾液,大声道:“家父说:‘周德既衰,愚智共悉。天时若此,岂能违也 ’!”言罢叩拜在地,心如擂鼓,不敢抬头。

一时间,偌大的正阳宫大堂上寂静无声。

杨坚用手指轻触金带,感受着黄金的凉意,久久无语。半晌才抬头扫视众人,目光凝练有如实质。

高熲、虞庆则、李德林三人不约而同道:“申国公所言,确是至理!”

杨坚再看郑译、苏威,郑译素来见事迟钝,好一会才体会到话中之意,忙道:“不错!确是至理,确是至理!”

杨坚莞尔一笑,又看向苏威。

苏威是北周《六诏》国策制定者、已故度支尚书兼司农卿苏绰之子,另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已故北周太师、大冢宰、晋国公宇文护的东床快婿。

他见杨坚凝视自己,却神情坦然,淡淡一笑道:“丞相,下官家中还有一些俗务需要料理,先行告辞。”言罢起身,向堂外走去。

高熲一惊,忙道:“无畏......。”

苏威却毫不在意,只向高熲颔首微笑,步履从容而去。

杨坚看着苏威背影,轻轻叹息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又向李浑道:“金才,你父这三件礼物对本相而言,实在是价值万金,本相生受了!”竟向李浑端肃一揖。

李浑惊喜交集,这才长出一口气。

便在此时,门下有人匆匆上堂,道:“启禀大丞相,赵王命人送来请柬,邀丞相明日去赵王府中宴饮。”言罢呈上一封请柬。

“赵王?”众人都吃了一惊,高熲霍然起身,道:“丞相,今日刚刚诛杀宇文贤,赵王就设宴相请,此中定然有诈!”

李德林也道:“不错!昔日魏孝庄帝宴请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结果设伏将尔朱荣诛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丞相务必引以为鉴!”

郑译更是惊惶,连声道:“鸿门宴!这必是鸿门宴!丞相又不是痴傻之人,怎么会去?”

杨坚手持请柬,眼睑低垂,沉思片刻,抬眼却见虞庆则若有所思,不经意地道:“庆则大人,你以为如何?”

虞庆则略一犹豫,道:“丞相,下官以为,应去赴宴!”

郑译急道:“虞总管,你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其中的凶险,切莫胡言乱语!”

“正义!”杨坚喝止郑译,又向虞庆则温声道:“但说无妨。”

虞庆则道:“今日下官入京,途经东市,亲眼看到宇文贤及其三子引颈受戮,其状极为凄惨。”

杨坚面色微有些不自然,道:“那又如何?”高熲却若有所悟,微微点头。

虞庆则鼓起勇气,朗声道:“丞相,恕下官直言,宇文贤之死,朝野上下必有议论,说丞相定是要诛戮宗室。如今赵王相请,丞相如果不去,更坐实了众人的猜测!”

杨坚缓缓点头,道:“有理。”

虞庆则受到鼓励,胆气更壮,道:“丞相如果赴宴,风险无疑极大,下官几乎可以断定赵王一定会有所异动。但只要丞相率侍卫入府贴身保卫,再在府外安排下军马,一旦有变就入府相救,丞相性命应该可保无虞。而赵王作乱败露,丞相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将其除去,就连外界对诛杀宇文贤的质疑也可烟消云散,甚至将来丞相再行诛杀,也就师出有名了!”

杨坚看着虞庆则,目中渐渐流露出欣赏之色,又向高熲道:“昭玄,你以为如何?”

高熲缓缓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认为庆则所言有理。”

李德林、郑译还待再劝,杨坚已将手一摆,朗声道:“回复赵王,明日本相准时赴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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