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周大冢宰府,高大的府门外,兵士林立,戒备森严。
远处的店铺屋檐下,两个男子徘徊逡巡,不时朝大冢宰府的方向张望。
其中一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五官方正,身材高大魁梧,颇有英气,不过领口衣袖处已浆洗得发白,显出几分落魄。
另一人四十多岁,相貌儒雅,只衣着寒酸,胸前竟缝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补丁。
这人伸长脖子,眺望威严的大冢宰府片刻,向身边那人道:“王爷,太子殿下怎地还不出来,也不知见没见到大冢宰。”
高大英武之人皱眉道:“敬业去了快两个时辰,应该是见到了吧?否则何须等上这么久......伯武,他出来了!”他眼睛一亮,疾步向府门前行去。
只见府门旁的侧门一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满脸笑意,一边作揖一边退出,口中逊谢道:“不敢劳动处道大人相送,下官先行告退。”
随之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剑眉朗目、器宇轩昂,浑身上下透着干练与锐气,官服鲜亮,竟是四千石的上大夫服色。
这少年虽面带微笑,嘴角却有一丝傲气,不过语气倒还温和,从容道:“太子殿下,此次返国,请上复陈主,愿周陈两国兵戈不兴、永结邻好,不要辜负大冢宰一番苦心。”
原来,这青年正是南陈武帝陈霸先唯一在世的儿子——陈昌,在府外等候的则是陈霸先的侄子,当今南陈皇帝陈蒨的亲弟弟、安成王陈顼,以及陈顼的仆人毛喜。
当年陈霸先从广州起兵北讨侯景,在名义上归顺了梁元帝萧绎,萧绎让陈霸先派子侄到江陵随驾,其实是作为人质的意思,陈霸先未及多想,就让陈昌、陈顼二人去了江陵。
不料,六年前西魏派于谨攻灭江陵,将全城百姓全部迁往长安,陈昌、陈顼兄弟都在其中。
此后,陈霸先登基称帝,建立陈朝,多次派人赴长安,请北周大冢宰宇文护释放陈昌等人,宇文护口上应允,实际举措却始终没有。
陈霸先死后,陈蒨继位,他倒没有敦促北周放人,北周却突然态度转变,有意真正放还陈昌。
其实也很好理解,无非就是想给南陈添乱,毕竟陈蒨只是陈霸先的侄子,而陈昌才是陈霸先的儿子。
陈昌、陈顼得知宇文护态度有所松动,急忙来大冢宰府求见。但大冢宰府戒备森严,只能一人进入,故此由陈昌入府,陈顼和毛喜在府门外等候。
陈昌等人在长安当了六年囚徒,生活拮据,处境艰难,虽有陈霸先、陈蒨从江南寄来财物,但大都花在了各处衙门的上下打点上,平时只能靠毛喜写字作画得些钱款度日。
送陈昌出门的少年是大冢宰府记室参军杨素,他是宇文护身边红人,陈昌在府中等了半日,却哪里见得到位高权重的宇文护,只是由杨素代为接见而已。
杨素笑纳了陈昌悄悄塞过来的几锭黄金,满口答应不日就将派兵护送陈昌南下归国,看在金子的份上,又亲自送陈昌出府。
杨素闪眼看见陈顼,立时收起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端肃揖礼道:“安成王,您也来了,怎地不随太子殿下一同入府?”
陈顼为人性情刚烈,精明强干,见识不凡,故此,北周群臣虽然对陈昌这个前太子不太尊敬,对陈顼倒有几分客气。
陈顼面容平和,沉静地道:“大冢宰府关防严谨,下官不敢轻入。不知我和太子殿下回国之事可有了眉目?”
杨素脸上略有几分不自在,干笑一声,道:“安成王,具体情况太子已知,在下俗务缠身,就不相陪了。”言罢一揖,转身入府。
陈顼闻言,心中闪过一丝阴霾,向陈昌道:“敬业(陈昌字),情况如何?”
陈昌也有几分尴尬,嗫嚅道:“绍世(陈顼字),听杨大人的意思,大冢宰只让我一人南返,哥哥你恐怕......还要另做打算。”
陈顼的心仿佛从高处坠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他素来刚毅,腮上肌肉微微抽动,便即坦然,缓缓点头道:“既如此......,那恭喜贤弟了。走,我们回去准备,让伯武做几个好菜,我们兄弟一醉方休,为你饯行!”言罢转身,目中已隐隐有了泪光。
三日后,北周司会上士杜杲率五百骑兵护送陈顼归国。
陈顼请陈昌带毛喜一同返回,让毛喜面见自己的哥哥、南陈皇帝陈蒨,转告思念之情。
毛喜只是一个仆人,杜杲并不在意,便带着陈昌、毛喜经灞桥、过汉陵、出蓝田关,越秦岭、经商洛、武关,前往西梁。
但人马刚到安陆,就听闻南梁湘州刺史王琳率大军攻打建康,陈蒨命侯瑱、侯安都在梁山迎敌,两军相持不下,倒把陈昌的归路阻断。陈昌、毛喜无奈,只得与杜杲的五百骑兵在安陆逗留下来。
时间来到三月,侯瑱、侯安都、徐度、章昭达在梁山大破王琳大军(详见《血色开皇第22集梁山大战》)。
消息传到安陆,陈昌大喜,立即修书一封,让毛喜先行前往建康,请陈蒨派人来迎。
毛喜晓行夜宿、风尘仆仆,赶到建康台城,将陈昌书信递入宫中,陈蒨览毕,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身旁侍奉的右武卫将军韩子高察言观色,轻声问道:“陛下,何故不悦?”
陈蒨将陈昌书信往案头一掷,道:“小蛮,敬业从安陆来信,直呼我为‘子华吾兄’,言辞傲慢,出语不逊,还让我用金根玉辂车迎接他返回建康。哼,小小年纪,口气倒是大得很!”
韩子高轻甲劲装、长身玉立,头上双髻、鬓边垂髫,显得明眸善睐,眉目流眄。
他听陈蒨如此说,弯弯的秀眉微微皱起,道:“陛下,我看陈昌此举不仅仅是傲慢,恐怕别有居心,他是想大造声势,向朝野上下显示他先帝血脉的身份,我看他来意不善。”
陈蒨冷笑道:“可他多年羁旅长安,在江南毫无人望根基。这次侯伯玉(侯瑱字)梁山大捷,其实已经打稳了朕的江山,他能掀起什么风浪?”
韩子高摇头道:“陛下,陈昌不是天性聪明之人,他以为自己出身高贵,就有了非分之想。可是这世上,不怕与聪明人相处,就怕与笨人打交道,一旦他做起乱来,成事是成不了的,就怕陛下要担负恶名,对朝局稳定也十分不利。”
见陈蒨露出深思之色,韩子高又道:“况且......,太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年就力主等他回来登基,如今他真的回来,内外勾连,到底会发生什么变故,谁又料得到呢?”
陈蒨听韩子高如此说,轻蔑之色尽去,目光凝重起来,看看四周,挥手命宫人侍女退出殿外,轻声道:“小蛮,依你之见,可是要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
韩子高目光凛然,道:“不错!国家大事岂能存妇人之仁?如今我大陈百废待兴,陛下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为的就是把国家治理好,实在经不起不必要的折腾!”
陈蒨点点头,道:“这事办起来不难,但派何人去办却颇为犯难,毕竟他是先帝骨血,轻易别人不敢动他。”
韩子高微笑道:“我倒觉得,有一人行事果决、胆大包天,若叫他去,万无一失!”
陈蒨听到“行事果决、胆大包天”,略一思索也不禁露出笑意,道:“不错,你我心有灵犀,我也觉得非此人不可,不过他肯去吗?”
韩子高俯身在陈蒨耳边道:“陛下,您可以......,如此这般,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的。”
陈蒨大喜,不自禁在韩子高白玉般地脸颊上轻轻一吻,道:“小蛮,你果然智计过人!”
韩子高忙闪身而起,已是满脸通红,陈蒨却扬声道:“传司空、桂阳公来见!”
传唤声一递一送渐渐远去,一刻钟时分,宦者在殿外通名:“侯安都奉召觐见。”
陈蒨朗声道:“传进!”
只见侯安都大袖飘飘,疾步入殿,正要俯身参拜,陈蒨已下阶相扶,笑道:“司空公免礼!”
现年四十岁的侯安都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正是风华正茂、锐气十足的年纪,道:“陛下,臣正在尚书省与吴明彻等人商议出兵征讨临川(今江西抚州)周迪、东阳(今浙江金华)留异之事,陛下召见,可是垂询用兵方略吗?”
陈蒨微笑道:“司空辛苦,周迪、留异、陈宝应三大寇割据一方,不尊朝廷号令,全仰赖司空与诸将替朕分忧。不过此刻召司空来,却不是为此。”
见侯安都目光炯炯,陈蒨命坐,缓缓道:“司空公,令尊、令堂如今身体还好?”
侯安都大奇,搔搔头道:“不敢有劳陛下挂怀,家父、家母都年过七旬,前些时日收到臣弟侯晓家书,说家父近来染恙,病势颇重,臣心也自不安。原打算回始兴(今广东韶关始兴)老家探视,只是顾虑临川周迪近来频频蠢动,一时抽不开身。”
陈蒨点点头,道:“司空公而忘私,实是朝臣楷模。”他略一顿,又道:“司空是我朝开国元勋,功绩彪炳,一时无两,朕有意晋封令尊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拜令堂为清远国太夫人......。”
侯安都吃了一惊,道:“陛下隆恩,臣何以克当?”
陈蒨摆手又道:“朕还打算将卢阳(今湖南郴州汝城)、始兴、安远(今广东始兴西北)三郡合为一州,就叫......就叫东衡州吧,让你弟弟侯晓出任刺史,你还有个儿子叫侯秘对吧,就让他出任始兴内史,便于就近照顾你的父母,如何?”
侯安都愈发惊奇,犹豫道:“犬子今年才九岁,这......。”
陈蒨朗声笑道:“司空公是国之瑰宝,这点小小恩遇还是该当的。”
侯安都素来精明,见天子如此给自己家人加官进爵,已料到了三分,笑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差遣要臣去办?”
陈蒨却叹息一声,悠悠地道:“朕今日得报,敬业太子将要返国,他是先帝嫡子,理应承继大统,朕也该禅位于他,另寻一处藩邸养老了。”
侯安都闻言,目光一阵闪烁,已知陈蒨的话外之音,当下沉声道:“自古以来,哪有主动求别人代替的天子,臣素来愚昧,万万不敢奉诏!”
见陈蒨似笑非笑盯视自己,心中一番计较,已下定了决心,寒声道:“就让臣赴安陆,迎接昌皇子吧!”
上召安都曰:“太子将至,须别求一籓为归老之地。”安都曰:“自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因请自迎昌。——《陈书·列传·卷八》
陈蒨大喜,当即下诏,封陈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衡阳王,命司空、桂阳公侯安都前往相迎。
三月甲戌日,侯安都沿长江西上,赶到安陆。
侯安都与杜杲在武宁交接妥当,陪同陈昌南下前往湘州治所长沙。
渡江时,陈昌“意外落水”,葬身长江,尸骨无存。
侯安都打捞无果,只好“悲痛万分”地回到建康向陈蒨请罪,陈蒨放声大哭之余,加封侯安都为清远公,以宽慰侯安都的“悲伤之情”。
三月,甲戌,衡阳王昌入境,济江,中流陨之,使以溺告,安都以功进爵清远公。——《资治通鉴·陈纪·陈纪二》
陈蒨去掉陈昌这个隐患,心情大好,又亲自接见毛喜,毛喜转述了陈顼对他和故国的思念之情,陈蒨闻之落泪。
毛喜趁机向陈蒨建议,应迎接安成王返回建康,陈蒨颇为心动,但陈蒨的心腹重臣尚书右仆射到仲举却极力反对。
到仲举私下向陈蒨道:“陛下,安成王一旦归国,请问将作何安排?”
陈蒨道:“绍世是朕之爱弟,朕知他素来勤恳强干,如果回来必然要大加重用。”
到仲举急道:“陛下,如今太子年方八岁,安成王叔父之身,如果大用,恐对太子不利。”陈蒨闻言顿时犹豫,一时间委决不下。
可就在这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四月,北周天子宇文毓被大冢宰宇文护毒杀,临死之前强撑着向群臣口授遗诏,命五弟宇文邕继位(详见《关陇长风之再举屠刀》)。
这件事对陈蒨产生了极大的冲击,他知道,宇文毓之所以当着群臣的面口授遗诏,就是防止宇文护在他死后拥立他的幼子继位,从而彻底掌控朝局。
“自己的儿子年纪更小,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如果陈顼回朝,自己多少还有一个托付后事之人。”
想到这里,陈蒨下定决心,命侍中周弘正出使北周,斡旋迎回陈顼之事。
北周原本有意同意南陈的请求,不料好事多磨,陈顼回国之事被一场突然爆发的战役打断,那就是湘州之战。
原来,南陈太尉侯瑱在梁山击败湘州刺史王琳后,率大军趁胜直逼王琳的老巢湘州。
而与湘州毗邻的西梁见王琳战败投奔北齐,湘州成了一座空城,便事先派兵夺取了湘州。
南陈与西梁一直敌对,侯瑱听说胜利果实被西梁窃取,顿时大怒,到了湘州二话不说就挥军攻城。
他是百战名将,岂是西梁那些战五渣可比,西梁军屡屡受挫,残兵退守长沙,向宗主国北周求援。
北周大冢宰宇文护命独孤盛从水路、贺若敦从陆路来援湘州。
侯瑱先将独孤盛击败,又放贺若敦进入湘州,准备一口吃掉北周这支援军。
但贺若敦也是一员名将,与侯瑱在湘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双方笑料百出,打了一场滑稽万分的攻防战(详见《关陇长风之智斗湘州》)。
战事持续半年,最后贺若敦撤出湘州,南陈收复武陵、天门、南平、义阳、河东、宜都等地,疆域扩张到今日的湖南全境和湖北南部。
此时,北齐派王琳出镇合肥,陈蒨不愿与北周闹得太僵,给北齐可趁之机,当即与北周修好,提出愿意将黔中郡(今湖南怀化沅陵黔城)和鲁山郡(这个鲁山郡很多资料都说是河南平顶山鲁山,但明显不可能,有知道的朋友可以留言告诉我)划给北周,并换回安成王陈顼。
北周也意识到自己在水军上的缺陷,不愿与南陈在江南地区空耗实力,于是同意与南陈和好,又索性作了个顺水人情,封陈顼为北周柱国大将军,再由杜杲护送,返回建康。
公元562年三月,陈顼来到建康,陈蒨亲自赴石头城迎接,分别十年的兄弟二人相顾泪眼、抱头痛哭,各述离别衷肠,而到仲举、韩子高相互对视,眼神却颇为复杂。
此后,陈蒨封陈顼为侍中、中书监、中卫将军,陈顼向陈蒨提出,自己的妻子柳氏和嫡子陈叔宝此刻还在穰城(今河南邓州),希望派人将她们母子迎回,陈蒨自然同意。
此时,北周新君宇文邕刚刚继位,与当朝大冢宰宇文护还处于磨合期,北周上下风平浪静。
北齐大丞相高演也刚刚登上了帝位,一心恢复政治民生,也没有对外用兵的意图。
南陈见国际环境一片安宁祥和,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削平内部割据上。
说来也真是不易,自从侯景之乱以后,南方始终处于遍地割据之中。
陈霸先打败了广州的萧勃,收服了豫章的侯瑱,陈蒨打败了湘州的王琳,收服了桂林的淳于量。如今,大的割据势力基本已经平定,但还有三股中等规模的势力存在。
一是临川(今江西抚州,笔者的家乡)的周迪,二是东阳(今浙江金华)的留异,三是晋安(今福建福州)的陈宝应。
周迪是昔日“南川三小强”中唯一坚持到现在一支,他在政治上一直倾向于陈霸先、陈蒨,在平定王琳之乱时出力极大。
但周迪有一个非常朴素的观念,那就是临川是我周迪辛辛苦苦维持下来的,绝不容许别人插手,故此,南陈朝廷对临川一直无法真正掌握。
陈蒨多次向周迪许以高官,请他来建康,周迪始终心怀犹豫,拒绝入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陈蒨的耐心渐渐耗尽,终于决定将其铲除。
留异是东阳长山(今浙江金华婺城区)人,出身当地大族。他与豪侠义气的周迪不同,早年纠集恶徒,为祸乡里,欺压良善,是当地一霸。
侯景之乱时,留异招募勇悍,屠杀东阳郡守满门老幼,独霸东阳。
侯景大将宋子仙打到东阳,留异开城投降,被侯景封为东阳太守。
侯景之乱被王僧辩、陈霸先平定,留异立即归顺建康朝廷,当上了都督缙州诸军事、安南将军、缙州刺史,领东阳太守。
陈霸先建立陈朝,留异依旧“城头变幻大王旗”,又归顺了南陈。
但在内心,留异谁都不服,一心一意要当他的东阳土皇帝。
陈宝应是晋安候官(今福建福州闽侯县)人,出身闽中四姓陈、林、黄、郑中的陈氏大族。
侯景之乱时,陈宝应趁乱夺取晋安。侯景叛军只在三吴地区为祸,对封闭落后的闽中地区毫无兴趣,陈宝应乐得逍遥自在。
当时三吴地区爆发大规模饥荒,饿殍遍野,而闽中地区却风调雨顺,大获丰收,很多三吴地区的富豪纷纷迁居闽中避难,陈宝应的实力迅速壮大,兵强马壮、府库充盈。
侯景之乱虽然平定,但不管是远在江陵的南梁皇帝萧绎,还是坐镇建康的王僧辩,对闽中都是鞭长莫及,只能安抚羁縻,封陈宝应为使持节、散骑常侍、信武将军、闽州刺史。
陈霸先登基建国后,把公主许配给陈宝应之子,并将陈宝应编入宗室名录。
如今,消灭这三个土皇帝的时机成熟,陈蒨与侯安都、吴明彻商议,决定先对离得较近的周迪和留异下手,距离最远的陈宝应则放在下一步。
陈蒨决定兵分两路,命安右将军吴明彻为江州刺史,督率高州刺史黄法抃、豫章太守周敷会剿临川的周迪,命司空、清远公侯安都率右卫将军韩子高进剿东阳的留异。
吴明彻进军临川,与周迪交战。周迪极为悍勇,手下士卒个个悍不畏死,战事从公元562年三月一直持续到九月,吴明彻竟始终奈何不了他。
这时,陈顼主动请缨,愿意赴临川协助吴明彻,陈蒨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自幼好读兵书,有将帅之才,当即同意。
果然,陈顼一到,与吴明彻通力合作,浴血奋战,终于在公元563年正月将周迪击败。
陈军占领临川,周迪杀出重围,只身投奔了晋安陈宝应。
再看侯安都这边,他与韩子高率军南下,先放出风声,将走水路从钱塘江东下,来攻东阳。
留异素知侯安都水上作战是天下一绝,深信不疑,急忙派军在淳安方向守御。
不料侯安都出其不意,率军日夜兼程,竟率精锐步兵从会稽(今浙江绍兴)经诸暨西下永康,绕到了留异防守薄弱的侧后方。
异本谓官军自钱塘江而上,安都乃由会稽、诸暨步道出永康袭之。——《陈书·列传·卷三十五》
留异大惊,急忙放弃东阳,退守桃枝岭(今浙江丽水缙云西南三十里)。
桃枝岭山势崔巍,地形险要,山前有涧,山口狭窄,留异命军士将山口用木栅堵住,两边依山筑起高墙,打造得固若金汤。
侯安都、韩子高追至岭下,当即率军攻山。
留异在半山列阵,只见陈军大队人马中有一支独立部队,衣甲兵器格外鲜亮,领军将领却是一个发束双髻、宛如少女的美貌青年,心中也十分奇怪。
这人正是右卫将军韩子高,他手下都是建康禁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韩子高率领下疾冲入阵。
留异叛军居高临下,结成长刀阵拼死抵御,雪亮的刀光如海潮起伏。
韩子高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手中长槊舞动如风,破开敌阵,单马驰入。一时间刀光乱下,厮杀异常惨烈。
侯安都大惊,他知道韩子高是陈蒨最心爱的宠臣,二人之间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秘事,万一折在这里,就是砍了留异的狗头,自己也难抵罪责,当即指挥全军压上救援。
韩子高入阵太深,身前身后已是刀光一片,一着不慎,竟被一刀劈散左侧发髻,心中一寒,只得往回疾退,险之又险地杀出阵来。
时子高兵甲精锐,别御一营,单马入阵,伤项之左,一髻半落。——《陈书·列传·卷二十》
侯安都见韩子高退出,心下稍安,却听弓弦响动,已知不妙,连声大叫:“举盾!”
话音未落,“嗡!”地一声,一片箭雨已破空射来!
侯安都闪避不及,一箭已射入右腿,翻身落马。身旁军士急忙围上,欲抬他后撤,侯安都把手一挥,跳将起来,大吼道:“抬步舆来!”
兵士将步舆抬来,侯安都带箭端坐舆上,四名兵士抬着他继续前进。
箭创处鲜血淋漓,直流至脚踝,侯安都看也不看,持槊指挥东西,大声命令军士进攻。
安都躬自接战,为流矢所中,血流至踝。安都乘舆麾军,容止不变。——《陈书·列传·卷八》
陈军被侯安都的镇定和悍勇感染,奋力冲锋,与叛军白刃格斗。留异军抵敌不住,只得狼狈逃回山上,死守不出。
侯安都、韩子高回到军中,各自处理伤势,再来商议。
韩子高皱眉道:“没想到这些山野蛮兵如此难制,难怪当年景德(周文育字)大人在南川为国捐躯。”
侯安都却大咧咧毫不在意,道:“小蛮将军,这些蛮兵跟北齐那些正规军不同,他们虽然兵甲不精,但剽捷悍勇,极善山地作战,而且斗志旺盛,确实要费些功夫。”
韩子高心中一阵不快,“小蛮”二字向来只有陈蒨一人可叫,侯安都这般称呼,令他颇有几分尴尬,但也不便明说,只道:“如今他们只守不出,我们如果长期围困,恐怕粮秣消耗巨大,也有负陛下盼我们速战速决的殷殷期望呀。”
侯安都看着这个美娇娘般地将领,笑道:“我老侯哪有时间陪留异这贼子在此干耗,十日之内,看我破敌!”
次日,侯安都命全军围山筑堰,将涧水堵住,又引永安河之水入涧,顿时水位迅速上升。
侯安都命水军驾驶楼船驶入涧中,船舷竟与城墙平齐。
侯安都命水军用船上拍杆猛击山上城墙,城墙纷纷碎裂,叛军见此奇景,军心大乱,无不狼狈逃窜。
留异惊骇莫名,大呼:“我一生没见过这等奇事,陈军莫非有神仙相助?”
眼见陈军大舰上无数士兵跃上山来,知道大势已去,急忙带着儿子陈忠臣逃往晋安,投奔陈宝应而去。
因其山垅之势,迮而为堰。水涨满,安都引船入堰,起楼舰与城等,放拍碎其楼雉。——《陈书·列传·卷八》
这一战,侯安都因势利导,创造性地发明了以水攻山的战法,在中国历史上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南北朝时期第一水战名家。
而这位水战名家立下大功后,又会有怎么样的人生际遇呢?请看下集《安都之死》。
未完待续,各位老铁,点赞、转发、打赏来一波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