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秦国,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春秋期的秦穆公,再往后,就是任用商鞅主导变法的秦孝公。
可是从秦穆公到秦孝公,中间差了两百多年,但在秦孝公后的秦国国君,几乎代代有名。
贾谊所说的秦国“奋六世之余烈”,就是从秦孝公这一代开始算的,强调六代国君的积累,这才成就了秦始皇的赫赫威名。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从秦穆公到秦孝公的这两百多年里,秦国的国君难道全都平庸或昏庸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两百多年里的国君未必很差,却始终难有作为。原因也很简单:地缘决定了秦国的困境。
秦穆公之所以能称霸西方,是因为当时的西方,有足够的空间让秦国发展。
而在秦穆公之后,能发展的地方基本都被秦国拿下了,不能发展的地方,都有强大的敌人。
在这种背景下,两百多年里的秦君自然会碌碌无为。
在这两百多年里,堵住秦国发展道路的先有晋国,后有魏国。
晋国的军政经中心,都在与秦国接壤的山西南部地区,而魏国的各大重镇,几乎也在这个位置。
可是到了秦孝公时期,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魏国成为天下第一,受到其他各国的围攻,渐渐地无力压制秦国了;
二、赵魏韩三国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军政经中心向东移动,使得秦国受到的压力大减。
我前面写了好几篇文章,强调秦孝公和商鞅,只是顺应时代的豪杰,并不是改变时代的上帝,主要原因就在这里。
如果魏国始终专心致志地压制秦国,如果赵魏韩三国保持着开国之初的同策同力,如果他们的军政经中心没有东移。
那么,无论秦国有没有秦孝公和商鞅,所谓的崛起都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毕竟,变法就是金庸先生所说的七伤拳,在练至大成伤敌之前,首先要伤害自己。
所谓变法,就是在蛋糕没有做大的前提下,改变蛋糕分配的方式。
抢走甲集团的蛋糕,送给乙集团吃,且不说此时的乙有没有意识到要感恩戴德,至少甲肯定会非常不爽。
换言之,当乙集团还未完全成长起来之前,甲集团就已经与执政者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此时出现外患,需要全国团结起来抗击外敌的时候,甲集团就很有可能会出工不出力。
因此,想要搞好改革,就必须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否则,改革就是找死的行为。
请大家想想,如果秦国的外部环境不改变,谁敢搞改革呢?
秦孝公是个很有眼光的聪明人,但在他之前的秦国国君也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不改革,不是因为缺乏类似商鞅的人才,而是因为缺乏安稳的外部环境。
其实,在看待外国历史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很清醒。
比如说,英国之所以会成为“日不落帝国”,不是因为维多利亚女王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英国吃下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大部分红利;
再比如说,美国和德国之所以会崛起,拥有挑战英国的实力,不是因为美国历任总统和德皇威廉二世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他们吃下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大部分红利。
可是在谈及国内历史的时候,大家却总喜欢搞个人崇拜。
我请大家想想,如果伟大的帝国都由某位伟人缔造,那么在这世界上,还有比维多利亚女王更伟大的人吗?毕竟,日不落帝国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啊。
这种英雄史观显然是极其荒谬的。实际上,能够影响历史走向的因素只有两个:生产力和地缘。
当这两方面具备崛起的条件时,该国的优秀人才自然会带动国家起飞;可是当这两方面不具备崛起的条件时,一个国家即便有再多的优秀人才,也很难靠人力来改变什么。
不少人都说,魏国之所以会衰落,是因为接连放走了吴起、商鞅和孙膑这样的大才。
对此我只想问一句,难道吴起、商鞅和孙膑,能够改变魏国四面皆敌的地理环境吗?难道吴起、商鞅和孙膑能够让魏国的科技实力,对其他国家产生代差吗?
答案是不行。
吴起、商鞅和孙膑固然都是优秀人才,但他们的优秀,是建立在他们离开魏国的基础之上。
换言之,正因为他们足够优秀,所以他们看得出来,现在的魏国虽然很强,但肯定没有未来,于是他们选择了离开。
至于那些留下来的人,当然有留下来的理由,比如说已经拥有了极大的权力,再比如说对魏国足够忠诚,所以他们不愿意离开,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看不出魏国的问题。
最后,再聊聊商鞅变法。
很多人都说,商鞅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所以才能带动秦国变法成功。
关于这一点,我赞同,商鞅确实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才,但商鞅的奇,并不是体现在变法上,而是体现在执行上。
太子犯法,换做一般人,估计敷衍一下就应付过去了,而商鞅身为一个外国来的臣子,却敢对太子的老师用刑。
遍观古今,敢用如此手段进行变法的人,少之又少。
至于说商鞅变法的内容,其实真的不值一提,因为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并不能生搬硬套。
就好像现在的美国,那绝对是响当当的扛把子,可如果有谁学着美国,搞那一套三权分立、民主自由的把戏,就一定会被带到坑里。
美国之所以强,不是因为他的制度强,而是历史积累和时代机遇等多重原因。
秦国可以在一个合适的时代,遇到一个合适的商鞅,推出一套可持续的变法,这一切都是根据秦国当时的客观环境量身定制的。
如果真把这一套当做医治百病的良药,盲目地吃下肚子,只会导致上吐下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