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绽放

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①扬州慢：词牌名，正体双调九十八字，上阕十句四平韵，下阕九句四平韵，多用以怀古。

②淳熙丙申：淳熙三年（1176）。至日：冬至。维扬：江苏扬州。霁（jì）：雪后天晴。荠麦：荠菜和野生的麦。弥望：满眼。

③戍角：军营中发出的号角声。怆然：悲伤。千岩老人：南宋诗人萧德藻，字东夫，号千岩老人。姜夔曾跟他学诗，也是他的侄女婿。

④黍离：《诗经·王风》篇名。据说周平王东迁后，周大夫经过西周故都，看见宗庙毁坏，尽为禾黍，彷徨不忍离去，作了此诗。后以“黍离”表示故国之思。

《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⑤淮左名都：宋朝行政区设有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扬州是淮南东路的首府，故称淮左名都。左，古人论方位时，用面朝南，东为左，西为右。宋朝有“路、州、县”三级行政单位，路相当于现在的省。竹西：地名，在扬州甘泉北，有竹西亭、竹西路。杜牧《题扬州禅智寺》中有“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⑥少驻：停留一会儿。初程：初段行程。春风十里：杜牧《赠别》中有“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这里借指扬州。

⑦胡马窥江：指金兵侵略、洗劫扬州。废池：废毁的池台。乔木：残存的古树。二者都是乱后余物，表明城中荒芜，人烟萧条。

⑦渐：向，到。清角：凄清号角声。

⑧杜郎：即杜牧。俊赏：卓越的鉴赏能力，我觉得有很会玩的意思。豆蔻：美艳少女。豆蔻词工：杜牧《赠别》中有“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青楼：妓院。青楼梦好：杜牧《遣怀》诗中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⑨二十四桥：扬州城内吴家砖桥，也叫红药桥。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红药：红芍药花。

扬州芍药很有名，是市花。

选择芍药，是因为觉得这首词很好，以及“四相簪花”故事很有趣。

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三·异事》：韩魏公庆历中以资政殿学士帅淮南，一日，后园中有芍药一干，分四岐，岐各一花，上下红，中间黄蕊间之。当时扬州芍药，未有此一品，今谓之“金缠腰”者是也。公异之，开一会，欲招四客以赏之，以应四花之瑞。时王岐公为大理寺评事通判，王荆公为大理评事签判，皆召之。尚少一客，以判钤辖诸司使忘其名官最长，遂取以充数。明日早衙，钤辖者申状，暴泄不至。尚少一客，命取过客历，求一朝官足之。过客中无朝官，唯有陈秀公时为大理寺丞，遂命同会。至中筵，剪四花，四客各簪一枝，甚为盛集。后三十年间，四人皆为宰相。

于是，芍药也被称为花相。

金庸的《鹿鼎记》中，韦小宝奉旨回扬州为史可法立忠良祠。因为小时候在禅智寺采花被骂，韦小宝心怀怨愤，要把寺里的芍药拔了喂马。扬州布政司慕天颜以“四相簪花”故事解围，夸赞韦爵爷有勇有谋，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牡丹和芍药的外形很相像，有一个比较好的区分方法。牡丹又叫“木芍药”，是木本，是树，芍药是草本，是草。树和草最明显的区别是有没有硬硬的树干，有的是牡丹，没有的是芍药。

苏轼《跋王进叔所藏画》：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

芍药之于扬州，有如牡丹之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