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潮

1937年盛夏的南京，夜色如同晕染的墨迹般笼罩着整座城市，秦淮河畔的画舫中仍有丝竹之声，风中混合着淡淡的脂粉气与烟火气。程雪宁缓步走出军统局电讯处大门，拢了拢肩上的轻纱披肩，望向不远处的司令部大楼。

她的手指在暗袋中摸索，摩挲着那枚贴片，指尖微微泛凉。

作为沪江大学的高材生，雪宁本以为自己进入军统局是为了投身于家国大义，为抗战贡献自己的才华。她天资聪颖，精通英、德、日三国语言，加之电讯密码的敏锐直觉，使她顺利进入了电讯处译电科。然而，进入军统不过三个月，她便隐约察觉到这座大楼里潜藏的另一种逻辑——一种与她信仰的革命理想南辕北辙的权力运作方式。

“你以为军统局只是一群在幕后翻译密码、破译情报的书生？错了，这里是南京最接近权力核心的地方，而核心之处，往往比黑暗更黑。”

说这话的是她的同期生林婉，她被分到情报科，整日与各色人等周旋，消息灵通。今晚，两人站在办公楼三楼的窗边，远远望着大院外一辆黑色轿车的后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孩缓缓步入车内。

“她是……沈如？”雪宁认出了那个女孩，和自己同期入局，出身江南书香门第，谈吐间带着淡淡的苏州软语。

“是啊，你不会以为‘特别汇报’只是例行的工作总结吧？”林婉的嗓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漠。

雪宁感到喉咙发紧，她不是没有听过关于“特别汇报”的流言，只是一直不愿去深想。直到此刻，看着沈如被带上车，那辆黑色轿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向军官别墅，她才真切地意识到，某些事情正在她所处的世界里悄然发生。

夜风拂过，她终于松开暗袋里的氰化钾贴片，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周主任安排的‘特别汇报’，内容不言自明。”林婉低声道。

“他就这样……挑选？”雪宁的声音轻得仿佛被风吹散。

“挑选、分配、培养，最后消耗。”林婉顿了顿，似笑非笑，“别太天真了，雪宁，若想活下去，你就要学会看清这个世界。”

第二天，雪宁被叫去译电科主任周世钧的办公室。

推开门时，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办公桌上，斑驳的光影交错，周世钧正低头在公文上写着什么。

“程雪宁，坐。”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她在他对面坐下，腰背挺直，手指交叠放在膝上，力求表现出镇定。

周世钧终于抬起头，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说道：“你进步很快，电报解译能力很不错。”

“谢主任夸奖。”

他轻轻一笑，将笔放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她领口的盘扣上：“但光有能力还不够，在这里，生存是门学问。”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你应该已经听说过‘特别汇报’吧？”

雪宁心头一颤，手指在裙摆上轻轻攥紧，却仍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只是听说，不太清楚。”

“好奇吗？”周世钧笑意更深，语气愈发柔和，“不如你自己来参加一次？”

空气仿佛凝滞。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声音压得极低：“聪明的女孩，不该拒绝一次‘晋升’的机会。”

雪宁的血液仿佛瞬间冰冻。她缓缓抬起眼眸，迎上周世钧的目光。

他的眼神带着侵略的意味，缓缓落在她的肩颈处。

“我欣赏你这样的聪明人，”他轻声道，“聪明的女人，都知道如何在合适的时机，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他靠得更近，手指划过她的发梢，停留在她的肩头。

沉默了几秒，她微微一笑，眼神却疏离冷静：“主任抬爱，雪宁不过是个初入门的译电员，还不敢奢求其他。”

周世钧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片刻后笑道：“你倒是聪明。”

他退回座位，随意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这次算了，但我希望你明白，有些门槛，迟早要迈。”

夜晚的办公室里，窗外霓虹灯闪烁，落地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周世钧的目光像蛇一般缠绕着她，仿佛在等她自己走向深渊。

她站起身，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近他。

“主任说得对，有些门槛，迟早要迈。”

灯光下，她轻轻伸手，解开了自己的盘扣。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檀香，窗外的风吹动百叶窗，投下两人摇曳的光影。

半小时后，雪宁推门而出，步履蹒跚，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走廊的尽头，林婉倚在窗边，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迟早会明白，有时候，拒绝比接受更危险。”

窗外的南京城，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赤红，如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