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陆军贵胄学堂

山雁说过去 2024-11-25 16:56:44

张绍程*文

清末北京 陆军贵胄学堂

起缘

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九月二十一日,有这样一个上谕:“奉上谕练兵处兵部,奏贵胄学堂章程一折,自来习戎振武,实为强国之基,方今军制日新、尤应讲求兵学,兹据奏称,建立贵胄学堂,令王公大臣,各遗子弟,投考入学,亲习士伍,洵属振兴武备之资,所定章程,也尚周密,著即责成该王大臣等,切实举办,督饬认真讲肄,力底精强,随时考查,毋稍宽弛,各该王大臣,务当父诏兄勉,激励奋发,树之风声,俾壮干城,而安磐石,庶共副国家培植兴臣简练俊杰之至意,余著照所议办理。钦此。”据此谕,于光绪三十二年创办了一所陆军贵胄学堂,其用意是要训练一批王公贵族子弟,掌握军符,以“俾壮干城,而安磐石”,维持清王朝统治。出乎清室意外,这所学堂办了两期,均未毕业就告终了。

第一期始末

光绪三十二年,陆军贵胄学堂第一期开始招生,堂址在北京东城煤渣胡同某王府,该堂的管理大臣是那时当权的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助,总办是禁卫军总统冯国璋,监督(等于校长)是曾任过湖南巡抚的谭学衡。这期学员并不招考,而是保送,保送入学的资格是满族只限于宗室王公大臣的子弟,汉人则为袭爵后裔子弟,否则即使是一品大员、尚书、军机大臣的子弟,也不能入学。

另外设有一个王公讲习班,是为现职的王公贝勒等而设,听讲的王公世爵有监国摄政王载沣和硕恭亲王溥伟,海军大臣郡王衔多罗贝勒载洵,军谘府大臣郡王衔多罗贝勒载涛,军谘府大臣多罗贝勒毓朗等32人,其中好像只有男爵兼一等云骑尉张绳祖是汉人。这些人大都是当时清朝高层执政者。其次是听讲员,有46人,都是当时中层执政者,其中只有两个纯粹是汉人:一个是沈觐宸,福建侯官人,记名御史,内阁中书,他的父亲名翊清,世袭一等轻车都尉,赠内阁学士,曾祖父名葆桢,做过两江总督;一个是王庆甲,浙江杭州仁和县人,二品顶戴,农工商部郎中,特用道,他的父亲名文部,原任武英殿大学士。另有3个汉军旗人:张荣骥,四品衔候补通判,父名德舞,出使英、美、比国大臣,钦差专使,时任镶蓝旗蒙古都统;杨焕宸,红旗汉军,二品顶戴,候选道,父名儒,户部左侍郎;尚久懃,镶蓝旗汉军郡主额驸知府,父其亨,一品顶戴,前出使考查政治大臣,时任福建布政使司布政使。

学员96人,汉人只有18人,其中还有一个是汉军旗人。学员中清宗室近支重要者有宗室载武,宗人府经历,父奕联,副都统衔头等侍卫:宗室岫林。二等待卫充班领、父凤辉,原任宗人府笔帖式;宗室文铭,宗人府笔帖式,父崇宽,盛京礼部侍郎,兼署盛京户部侍郎,钦命牛马税监督等。

余者虽非宗室,亦是满籍显宦贵族,如衡玖,法部员外郎,父福裕,一品顶戴,原任奉天府尹,世袭骑都尉,祖倭仁,通光辛已恩科举人,已丑进士,翰林院编修,原任文华殿大学士,赠太保,谥文端,入贤良祠;魁瀛,二品荫生,花翎法部候补主事,父铁良,时任陆军部尚书,祖英会,原任惠陵礼部员外郎。

汉人学员皆当朝权贵子弟,如邓迺锴,安徽庐州府合肥县人,前光禄寺署正,父光杰,升用知府直隶候补知县,祖国魁,前天津镇总兵,记名提督,国史馆立传,立功省分建立专祠;姜兆璜,安徽亳州人,附生候选知县,父瑞云,补用都司,祖桂题,时任直隶提督;龚齐坊,浙江杭州仁和县人,父家尚,四品衔法部郎中,祖自闳,工部侍郎;刘朝望,安徽合肥县人,父盛芸,特旨存记道,祖铭传,直隶提督,台湾巡抚,一等男爵等。

由此可见那时的皇室,对这所学堂的重视了。1908年,陆军在太湖举行秋操演习,贵胄学堂的学员们都去参观,适逢清皇帝光绪和西太后那拉氏相继去世,所谓两宫大行,学员们如丧考妣地均带了国孝。由于朝廷政局发生大变,学生们也就无心再去上学,这期学生就这样草草地结业了。

清末北京贵胄学堂王公贵族学生合影

第二期始末

清廷为了缓和汉人排满情绪,于宣统元年(1909年)改组陆军贵胄学堂。这期入学的学生,资格限制比第一期大为放宽,虽然也要宗室王公大臣的子弟和汉人袭爵后裔的子弟,但不采用保送,而实行招考。改组后,原在第一期学员中任队长的仍旧未动,移到第二期领队,只教员略有变动。

这期学堂的管理大臣为贝勒载润,总办为陆军部侍郎那晋(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那桐之弟),监督是调任直隶总督署三大处之一的教练处总办张绍曾。学堂地址设在北京铁狮子胡同(民国后的海军部),是大兴土木重新修建的一栋西式楼房。筹备修建、购置家俱、草创规划及房屋落成,为时将近一年,于宣统二年开始招生入学。

这次招生投考手续相当严格,考生一律用密封卷考试,如同科举考试一样的认真。

除满族宗室王公大臣的子弟和汉人袭爵后裔的子弟,仍然优先投考外,父兄在二品官阶以上的汉人子弟,也可以投考。由于这些皇亲国戚和袭爵的纨绔子弟的身体条件均很差,所以这期学生汉人占60%,满族学生占40%。

学校外观上都建成了砖雕精美的西式楼房

管理制度

学生管理制度均仿照日本士官学校办法,相当严格。平常不准出校门,每逢星期六下午,由学生家属持学堂的对号牌将学生接走;星期日下午仍持原牌将学生送回。学生所着制服和禁卫军准将级相同。肩章是全金,只是没有“星”,有等无级。帽徽与禁卫军稍有分别,系用两条龙抱着一个红“贵”字。所穿皮鞋一律黄色,表示是将官级。

腰间不佩武器和指挥刀。学生军服、军帽,夏季用白黄卡其布,冬季用土灰色呢。所有鞋袜、内衣裤均由国家供给,只是被褥枕头由自己覆备,学堂规定尺码,一律用当时新出产的爱国布,不用丝绸。学生所用书籍、笔、墨、纸张等均系上等质料,也由国家供给。

学堂监督负教育、行政实际责任。学堂一切规章制度的执行,均由监督指挥进行。监督系少将级,其下设监督副官一人,是中校级。第二期监督副官,初为王典型(字芳亭,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后为刘钟鼐(由第三队的副队长升任)。编纂员为李士锐(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曾任留日学生监督),教员若干人。学生分为4队,每队60人,第四队附设蒙古王公班。第一队队长赵金城,第二队队长施祖荫,第三队队长魏其忠,第四队队长双安(满族)。这4人均系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毕业,都是冯国璋任该堂总办和张绍曾任该校战术教官时的学生。陆军贵胄学堂学生定期5年毕业,毕业后,主要分发到禁卫军充任中下级军官。

学生课程安排,前三年学习普通军事学和物理、化学、算术、文学、历史、外语等,后二年分科,有步、骑、炮、工、辎及战略战术、国外形势、政治经济等。第一和第二队的外语是德文,第三和第四队的外语是日文。学生用的讲堂,有一个4队合班的大教室(也可作为礼堂),每队有一个队用教室,一个自习室。教室和自习室分别备有学生用具,不必每日携带。一切用具上面均镌有陆军贵胄学堂字样的款识。所有桌椅凳子均是每人一份,编号使用,不许混淆。这些用品都是选用上等质书柜,均用大黑漆油饰,耐用而美观。

照片局部:第一排中间二位就是载涛和载洵,第一排的四人其中除载洵外都穿着军装,并都配有一等双龙宝星勋章

学生生活

学生每日三餐伙食,由国家每人每月供给8两银子,按照当时物价,伙食是上等的。为了讲求卫生,菜肴分食,每人一份,两荤两素一汤,除燕窝鱼翅外,其余鸡、鸭、鱼、肉,每天轮换花样。因为学生不能外出,另外在学堂里开设一个小卖部。小卖部是经总办特许的商人来承办的,一般要用一笔可观的运动费才能得到。学堂的大厨房也是这样由商人承包的。当时上层的统治者崇尚欧美生活,服食器用,均以洋货为贵。因此小卖部的货物,一律是进口货,各色各样泊来的糖果罐头俱全。香烟均是英国的高级香烟,每支还带一个薄竹管烟嘴,装潢非常雅致。其他文化用品,多半是德国和英、法等国的产品。风尚一时的德国口琴,满族学生几乎每人一个。

小卖部还兼营小吃,各种下酒的凉菜,佐以西洋名酒,如法国白兰地、香槟酒,英国的威士忌,意大利的葡萄酒,德国的黑色啤酒。如此,这个小食店就成了京城有名的酒吧间,其热闹不亚于东交民巷附近的酒吧间。满族学生下课后一拥而进,徽逐润食。小卖部的商人,为了多赚钱,除收现款外,又采取记账方式,每星期或每月结算一次。因此一般满族学生每星期花用百十元或二三百元,并不感觉得多。有一次,我到办公室找庶务樊玉书办事,见樊独自一人在品尝12元一支的吕宋烟。我说:“你一月能有多少薪金,怎么吸这样名贵的烟?”樊说:“这是总办招待客人剩下的烟酒。”所有这些享受,汉人学生是望尘莫及,只好退避三舍。有些满族学生在吃遍了厨子做的各式各样菜肴后,还要闹事,故意在吃饱了以后,捉一个苍蝇放在菜里,大哗起来,报告学堂主管人,于是把厨子拉来打屁股,引为笑乐。还有一些满族学生为了换新皮鞋,故意把脚上的皮鞋,在石台阶上来回磨擦,磨坏了,便要求换新的。

我是第二期第三队的学生,每星期家里只能给我一元钱零用。有一个同队满族同学隆鋆,很有钱,嗜烟如命,好酒贪杯,每星期在小卖部的花费总在300元左右。其他有钱的满族学生在小卖部的花费,大致和他差不多。汉人学生没有一个敢像满族学生那样花钱。故此满族学生认为汉人同学都是“穷措大”。

清王朝垮台后,我在航空署任厅长时,隆鋆穷得衣履不周,没有饭吃,曾托第四队满族同学宽兴找我帮助。我约他见面时,见他穿的大褂上溃满了汗斑,头发有好几寸长,手指甲亦有五六分长,囚首垢面,形同乞丐。我让他坐下谈,他始终垂手站立,很恭顺地说:“给大人回,不敢坐。”我先给了他20元钱,让他洗澡理发换衣服。后在厅里为他安排一个监印员的职务,每月薪水50多元。

一些趣闻

宣统三年上半年,溥仪在他的皇宫里启蒙上学,举行拜师、拜孔圣人的典礼。学堂当局竟也在学堂设了孔夫子的牌位,由管理大臣载润(这是开学以来第二次到学堂)头戴红顶花翎,身穿朝服,率领全体教员及学生行三跪九叩大礼,并有赞礼官襄赞成礼。学生们没有官阶品位,不能穿朝服,只好穿着军衣陪着行跪拜礼,武人拜文圣,显得很尴尬。

宣统二年秋天,清廷在奉天省新民府举行检阅,总检阅大臣是陆军部侍郎兼学堂总办那晋。张绍曾任检阅大臣兼总参议,所有检阅、调动、指挥、评奖等事宜,均由张全权办理。受检阅的部队计有曹锟率领的第三镇、陈宦率领的第二十镇和蓝天蔚的第二混成协。张绍曾在检阅事毕后,回到学堂,向学生作这次检阅实况报告。他在黑板上画一幅现场地图,向学生们讲述检阅详细节目,学生们很受启发。这是他与学生告别的末次讲话,他这时已奉清廷的谕令,调任第二十镇的统制,监督一职改派在德国学习陆军的刘恩源接充。当张绍曾向学生们作报告时,学生们发现他的辫子已经剪了,于是汉人学生纷纷仿效,也把辫子剪了。有些顽固的满族学生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是国家制度,不肯剪掉。汉人同学就手持剪刀,到处去找,冷不防把满族同学的辫子剪了。为了这事,我曾与满族同学耆永发生争论。耆永说:“辫子是国家制度,剪了就是造反,谁要是剪我的辫子,我就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后来耆永为此事退了学。

监督副官王典型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与中文教员聂某发生冲突。他因理亏,恼羞成怒,打了聂某一个耳光,引起了公愤,所有教员全体反对他,非要把他驱逐不可。

最终王被学堂当局开革,他只好投到第二十镇张绍曾那里去。他的监督副官职务,由第三队队副刘钟鼎越级升任。

刘恩源接任监督后,很注重德文。由于他对学生要求过高,德文考试出题难答。有一次考试,第一、二队学生均交了白卷,他就大发雷霆,公布通告,把这两队学生一律记了一次大过。刘恩源虽是留学生,对中国文学历史却也要卖弄他的渊博。有一次,他越俎代庖,并未与历史教员吴景黻商量,出了两道考试题,一题是问答题:“问何为正统、偏安、割据,自秦以下有若干国,试言之。”另一题是议论题:“王安石变法论。”由于考题过深,学生程度不齐,回答不了,结果引得吴景黻与刘大闹意见。经此一气,吴就不干了。这次考试结果我得了80分。考试中我正在眷写卷子时,满族同学、世袭将军溥霂坐在我后边,要我的底稿,我缮完后就给他,谁知交卷时,监场教员要我的底稿,我只得说留在座位抽屉里。回到座位向溥深索回交了上去。结果这位将军学生交了白卷。满族学生大半交了白卷。在两年的学习中,满族学生的成绩均不甚好,清政府用了许多经费,开办这个学堂,为的是培养一批忠臣胄子,用以巩固他们的基业,而这些学生们并未体谅皇室的用心,好好用功学习。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清朝政权倾覆,陆军贵胄学堂也就随之停办了。

尾声

张绍曾由监督调任第二十镇统制时,曾派陈薄亭晋京代递奏折,吁请立即颁布君主立宪事,已见《文史资料选辑》第三十辑《张绍曾事迹回忆》一文。这里补充一点:这事经过摄玫王载沣和该堂总办那晋商量后,打算派学堂里与张有关的人去答复这个问题。经过商议,请第二队队长施祖荫代表该堂去滦州见张。施见张后说:“总办和学堂方面公推我来,请老师对朝廷主张能缓和一点,不要操之过急。”并说:“隆裕皇太后看见老师奏折,都哭泣了。太后说,只要张统制不带兵到京城来,什么条件都可答应。”不料张绍曾上奏的消息被阮忠樞(字斗瞻)获悉,星夜转告洹上村的震世凯。袁曾对人说:“没有想到张某先我走了一步。”因此袁后来对张甚为忌恨、至软弱无能的清廷起用了这个窃国大盗,当上了内阁总理大臣,藉升任张绍曾为陆军部侍郎兼宣抚大

臣,把张的兵柄夺过去了,而将第二十镇统制,委任给与其靠近的潘矩楹。(胡君素整理,写于 1962 年12月,1964年4月补充)

作者系清末陆军贵学堂第二期第二队的学生、该学堂监督张绍曾的弟弟。

内容来自文史资料存稿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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