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夫/文
我(原名李广荣)在一九二三年考入东三省军士教导队,一九二四年郭松龄调我到他的旅部办公室工作,同年随郭参加第二次直奉战。旋由郭派回沈阳协助郭夫人韩淑秀组办女子看护队。
同年十月由郭派赴日本留学。一九二五年十月由郭调回任第二补充旅第四团一营营副,在锦州响应郭军反奉。事败,于一九二六年潜回日本,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从此脱离奉军。由于我在郭松龄身边,对郭事知道一些,反奉失败以后,我曾与关庆忠(扶郭下菜窖的人)详细回顾过当年情景,尽我所知,概述如下:
郭松龄的家庭及其为人
郭松龄字茂宸,一八八三年生于沈阳城东渔樵寨村(现属东陵区深井子公社)。父郭复兴是私塾先生,母李氏。郭兄弟三人,长为松龄,次是任生,三是大鸣。幼年家贫,终日不得一饱,严冬曾蹲在草篓里御寒。幼年随父读书,十三岁即给人当长工,但早晚仍受教乃父。光绪三十一年(一九 五年)在奉天设陆军小学(后改为陆军速成学堂),郭考中,毕业时名列第一。经总办袁克定送入北洋陆军第二镇随营学校见习半年,回半天任奉天防军哨长。宣统元年(一九 九年),随朱庆澜赴四川,加入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同盟公四川分会,后回奉天。民国成立后考入北京将校研究所。一年后为奉天都督张锡銮调为参谋,旋入北京陆军大学。一九一六年毕业,任北京讲武堂教官。民国六年去广州谒孙中山先生,被聘为韶关讲武堂教官,旋回沈任奉天讲试武教官,与张学良结识后连续升迁。
郭身高挺直,面生连鬓胡须,寡言笑,人称郭鬼子。他不吸烟、不饮酒、不嫖不赌。张学良每缝年节邀郭到大帅府参加赌博,郭为应付面于不得不去,每输都由张学良补给。主一夫一妻利,其三弟大鸣纳一妓女为妾,郭竟不许其回家。郭自持清廉,靠薪俸养家,故乡未置一垄地产。
郭治军严明。不徇私情,不打人、不骂人,并痛恨下跪、磕头等腐败作风。他卑视东北军中流传的“给大帅下跪,求大帅赏饭”等一些主子奴才关系。我曾亲见骑兵团陈团长在二、六旅旅部向郭报告公事有误,被郭质问无言答对,给郭下跪求侥,郭因之盛怒,将陈团长推出室外。军官士兵有违反军纪者,严惩不贷。一九二四年驻沈阳城内鼓楼南大街师范讲习所的十八团士兵数人,在九门外砸了窑子并打死两名宪兵。郭亲往现场调查属实,立即召集该团军官士兵训话。讲到痛心处热泪直流,官兵很受感动。当场将肇事者绑赴现场枪决,将团长刘翼飞革职留任,营、连、排长分别给予撒职监禁等不同处分。郭严于律己,也产于悔人。郭偶尔于假日在家设宴招待陆军速成学堂老同学,席间对同学中有缺憾事者,严加责怪,不留情面。于是每闻郭请,均感头痛,说:“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郭妻韩淑秀毕业于奉天女子师范学堂,后又毕业于北京燕京大学。与郭结婚后,生一女幼亡。亲持家务,对公婆孝敬;与妯娌和睦。常与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阎宝航举办社会福利事业及救济事务。他曾任奉天贫儿学校董事兼教员,并协助郭松龄创办同泽中学(男校),帮助郭做了许多有益于社会的工作,传为美谈。我曾参加韩淑秀在锦州救护伤兵工作。那是一九二四年八、九月里,郭在山海关猛攻直军,官兵伤员很多,移至锦州军医院收容。但该院设备简陋,待遇又低,伤兵时向街头解事,市面秩序紊乱,医护人员也不敢进医院护理伤兵,甚至重伤号且有饿死者。郭闻之痛心,乃写信求韩淑秀设法。韩立即在沈招收有文化女青年七十余人,分为五队,并请南满医院护士长德女士为总队长,由韩亲自率领赴锦州,抢救伤兵,并组织文艺节目为伤兵演出,又亲自监督伙食,负伤官兵莫不感激,称韩为救命菩萨。从此伤兵不外出,锦州秩序恢复正常。
张学良将军与郭松龄的关系
张学良将军与郭松龄的关系绝非一般可比。张学良比喻他俩之间的关系时说:“我就是郭松龄,郭松龄就是我。”一九二四年夏季我曾随张学良和郭松龄夫妇到沈阳大西边门外路南植物园游玩,他俩边行边说笑,私人情感上之亲近,胜似弟兄。当然这种亲密关系是多年的积累,而且在各方面的见解是一致的。郭张结识是从讲武堂开始的。郭在讲武堂任教官,张学良入堂受教。因郭军事造诣较深,讲授明确,张学良很软佩。张学良升任东三省巡阅使署卫队混成旅旅长后,推荐郭任参谋长兼第二团团长。郭不仅治军产明,训练有方,而且与士兵同甘共苦,有时吃睡在一起,亲自挑水做饭,深受官兵爱戴。民国九年(一九二 年)直皖战起,张学良任奉天省城戒严司令,留卫队旅一部驻沈,主力悉交郭率领入关,在天津附近小站,以一团兵力击败龙济光两旅之众,从此郭名大起。
战后,张郭二人被派往吉、黑两省剿匪。张将部队交郭指挥,克佳木斯城,肃清山区之股匪,益得张学良之倚重并获张作霖之信任。
第一次直奉战时,郭率所部一举攻下胜芳,日本办的《盛京时报》大标题为“攻下胜芳之勇将郭松龄”为赞。旋奉系旧军不支败退,败兵到处骚扰,昌黎、乐亭、滦县一带十室九空。滦县百姓恨甚,曾立石碑讥骂之曰“奉军败退,争相奔命,跑得烂泥洼子冒烟!”败兵出关仓皇北去,只有郭松龄在山海关外打退直
系追兵,使东北得以稳定,张家父子从此更加器重。
第一次直奉战后,奉军退回东北,整军经武,励精图治。张学良任第二旅旅长,郭松龄任第六旅旅长,旅部设在沈阳北郊北大营内。张年幼,军事历练较浅,常住在城内电政监督周大文公馆。二、六两旅委托郭松龄掌管,郭淘汰病老,培养青年,并建议成立教导队(队长张学良、队附魏益三)、军官教育班(设在北大营,朱力罕为教育长,扩大后改由彭振国任教育长),两处亦均由郭负责管理。郭并兼任讲武堂战术教官及东三省陆军整理处参谋长职务。他由内地招聘大批陆军大学、保定军官学校以及西北边防军教导团出身的军官到教导队、军宫教育班、讲武堂或二、六两旅充任教官、队长、团、营、连长;同时划一武器,充实炮兵,加强训练,整饬军纪,用考试选拔优秀人材。不到二年时间,二、六旅实力充足,军容改观,号称东北模范部队。这支新型军队,形成张郭二人在奉军中的一股新兴势力。
郭松龄与杨宇霆等人的矛盾
第一次直奉战后,张作霖在日本帝国主义的怂恿支使之下。不顾民间疾苦,大事扩编军队,准备再次染指中原。在扩军备战同时,奉系形成三派势力;一派为日本陆军土官学校派,以张作霖的总参议杨宇霆为首,主要分子为东三省训练总监姜登选及兵工厂厂长韩麟春,鼓动张作霖问鼎中原,攫取全国大权,很能迎合张作霖野心;另一派为行伍派,亦称绿林派,这一派以张作霖、张作相、汤玉麟、吴俊升等绿林出身或行伍出身的督军、师长为首。他们有的结成亲戚,有的拜为弟兄,形成东北的实权派;第三派是新兴的陆大派,以郭松龄为首,由陆军大学、保定军官学校、速成学堂出身的学生为基干,加上由郭松龄培养的讲武堂、军官教育班、教导队毕业的青年军官,充任部队中的中下级军官,主张精兵强卒,保卫桑梓,开发东北,不事内争,抵御外侮。三派之间,互相抵牾。杨宇霆则借其总参议的有利地位,处处包围张作霖。他还和姜登选、韩麟春结成圈套,想尽一切办法,利用各种手段控制张学良。他们手中虽然无兵权,但是他们包围张作霖,控制张学良,阴谋暗算,拉拢党羽,逐步扩大他们的势力。由于姜、韩的勾引迷惑,张学良整天在姜登选家(督军署后街一所宅院中)和宴乐场所,打牌、吃酒,寻欢作乐,坠入姜韩的圈套之中。郭松龄对张学良是毕恭毕敬,张对郭也是十分信任和器重。在姜、韩引诱迷惑张学良时期,郭每隔三数日必亲自到周大文家或姜登选的住宅,面见张报告军务,请示要公。郭对姜、韩包围张的一切情景尽悉,并有所戒备,从不与姜、韩等来往应酬。由于杨宇霆代替张作霖发号施令,郭因事事遭受打击很为不平。第二次直奉战前,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发展到相当尖锐的程度。
二次直奉战前后的郭松龄
一九二四年九月,江浙战事爆发,张作霖认为时机成熟,通电讨伐曹、吴,动员六个军:
第一军军长姜登选 副军长韩麟春
第二军军长李景林 副军长张宗昌
第三军军长张学良 副军长郭松龄
第四军军长张作相 副军长汲金纯
第五军军长吴俊升 副军长阚朝玺
第六军军长许兰洲 副军长吴光新
于九月十五日分别向山海关和朝阳进发。进攻山海关的东北军以二、六两旅为主力,统归郭松龄指挥,司令部驻在前所车站。张学良、姜登选、韩麟春驻绥中县车站。姜、韩指挥的部队主攻九门口。吴佩孚防守山海关正面的主力部队为彭寿莘师,扼守九门口的为冯玉荣旅。九月下旬,奉军二、六旅及齐恩铭旅在郭松龄亲自督战之下,几次发动强烈攻势,均因彭寿莘师居高临下,凭借坚固阵地顽强抵抗,未能得手,遭受重大损失。郭松龄为了早日拿下山海关进逼津京,两次到绥中与张学良、姜登选、韩麟春商讨两军换防,将姜、韩指挥的部队调到山海关正面牵制彭寿莘部队,改由二、六旅攻取九门口沿长城内侧包围彭师侧背。姜、韩秉此机会对郭冷嘲热讽,竟以完不成任务应按军法从事相威胁。后来张学良为早日取得胜利,他同意郭的计划。两军换防后,郭军很快攻下九门口,一夜之间从榆关背后海阳镇,将彭寿莘师部全部包围。彭的部队猝不及防,除彭寿莘、田维勤及司令部少数人员逃出外,该师全被缴械。郭松龄取得这一关键性胜利声名大振,从此奉军长驱直入进占天津。张作霖遂入关进京,他的军队在取得直隶之后,南下山东,领有安徽、江苏,东北军势力达到长江以南。张作霖委派杨宇霆为江苏督办、姜登选为安徽督办、张宗昌为山东督办、李景林为直隶督办;惟对取得二次直奉战争胜利,功勋最大的郭松龄,仅以军事上需要倚重为名未予“分封”地盘。郭见张启用亲信,因而对张作霖、杨宇霆、姜登选等常存戒心。他以后借到日本观看秋操为名,携带韩淑秀打算避居日本。
冯玉祥部队
郭松龄在日本及准备反奉经过
一九二四年第二次直奉战后,郭松龄心情郁闷,决心借赴日本参观秋操之机,暂时隐居日本。一九二五年八月郭去日本之前,先令韩淑秀到东京(住在东京神田旅馆)与郭选送的留日陆大学生盛世才、何成璞,士官学校学生潘宝泰、顾宏扬、曹瑞麟、李广荣、赵云飞等会晤,了解日本情况,为郭到东京作好安排。
一九二五年九月郭松龄到达日本东京,住在帝国饭店,由肖其煊陪同会见了日本参谋本部及陆军省有关人员。每天晚间在饭店召集他选送的留日学生谈话。他到日本没有多久(十月初),突然接到张学良的加急密电。内容说“孙传芳组织五省联军,由水旱两路向沪、苏、皖进犯。邢士廉、丁喜春等部先后由上海等地撤防。麟阁(杨宇霆)、超六(姜登选)脱险北上。目前战局紧迫,总座(指张作霖)急盼我兄克日归来,主持军事。”郭当即复电略称“接奉钩电,自当效命,惟以到日以来,旧病复发,需待诊治疗养”。复电两日后,张学良派朱继先携带张的亲笔信抵日,邀郭立即回国。函内有“望兄以大局为念,即日回沈,一切容待面谈,万勿延缓”等语。朱继先还将张学良的口信当面转告郭松龄,大意为“东北进关各军统归郭统帅”。郭经过整夜思考后,才令朱继先先行回沈,向张复命报告郭即归来之意。朱走后郭在东京牛这区原町成城学校校长室(校长柳泽)召集东北留日的陆军大学学员盛世才、何成璞、高维岳、郭鹏翘、徐祖贻,专门学校学员刘墨林、何宏远,士官学校学生潘宝泰、顾宏扬、李树万、苏凯元、曹瑞麟、宫毓铭、舒玉璋、李广荣、吴佩明、赵云飞、囊致和、王守谦、解有为、侯俊山、秦诚至、陈家珍等和冯玉祥派送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的十一名学生张岚峰、李芳荣、李学舜、吴抱奇等共六十余人开会讲话,我记得郭讲话的大意是:“中国是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人口四亿,地大物博。自从民国以来各派首脑争权夺势,抢占地盘。外靠美、英、日等国的势力,内则横征暴敛,不顾人民死活,扩编军队,连年争战,致使中原大好之地十室九空。外国人视中国为一盘散沙,东亚病夫,侵略野心有增无已,言念及此令人痛心。为今救国之道,只有停止内战,统一全国,振兴教育,开发实业,将大批现有的军队汰弱留强,划一军制,统一军权,编余军队开赴边疆实行军垦,和衷共济,上下同心,建设国家。诸君留学国外,可以亲眼看到日本三岛之国,竟能奋发图强,国富民肥,称雄于世,侵略中国之野心,有进无已。大家必须抛弃己见,不分畛域,希望两部学生,和衷共济,互信互勉,努力学业,以待他日回国作出贡献。松龄素主停止内战,建设国家,富国强兵,一致对外。此次回国当以此种主张向当局陈述利害……。”讲话后,宣布赠给到场诸人每人一百元日市,作为添置书籍衣履之用。郭临行前特地面告他所派送的学生说:“我回去以后给你们来电报,决定你们是否回去。”
一九二五年十月郭松龄夫妇决定回国之前,将带到日本的七千元生活费委托盛世才及其妻邱毓芳(韩淑秀义女)保存。他由东京启程回国时,日本军事当局没作任何欢送表示。他回到沈阳面见张学良,接受张的任命,统帅东北各军进关开赴津、京,阻止孙传芳的五省联军北犯。郭立即来电调回留日陆大学员盛、何二人及士官学生顾宏扬等十数人回国。盛世才、何成璞任总司令部参谋,士官学生编入新成立的两个补充旅(一旅旅长王瑞华驻沈阳北大营。二旅旅长朱继先驻锦州东大营)充任营附、连长。郭松龄回到沈阳经过几个昼夜的紧张工作,组成进关部队的战斗序列。这时他因过度疲劳,致使多年的尿道炎症复犯,严重地影响他的健康。在他出发之前,为了护理疾病,特地邀请沈阳中街日本守田医院院长守田博士随军治疗,韩淑秀随同出发。司令部开到天津,他先住在天津国民饭店。
郭松龄在回国以前已经决心不再参加内战,不同意张作霖攻打冯玉祥国民军,与李景林联合上电主张和平。张作霖不允,郭称病住入天津意大利医院,并密派其弟郭大鸣和挚友李坚白,携带他的亲笔信,由冯玉祥的代表王乃模陪同到包头与冯玉祥商谈合作事宜。经过协商冯同意与郭松龄、李景林联合。冯同意郭松
龄的部队改称东北国民军。其密约主要内容是:冯、郭结合,两军协助。李、冯维持现状。排除军阀,消灭内战,实行民主,改善百姓生活。开发边疆,保存国土。协约于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和二十二日分别由冯玉祥、郭松龄签字生效。留肖其煊驻北京与各方联系。郭并邀请黎元洪总统府秘书长饶汉祥及林长民前往深州参与起兵反率。
滦州兴师,义旗东指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日郭松龄回到滦州(现河北省滦县),司令部设在专用列车上。二十一日郭召集各部队长会议,宣布消灭内战,外御日本侵略,讨伐张作霖,推举张学良统帅东北。参加会议的各部队长一致拥护签了名。并杀了姜登选,毅然兴师。
通电电文是由饶汉祥起草。通电发出后,国际国内震动很大。特别是蓄谋已久企图吞并东北的日本帝国主义感到意外。当时日本办的《盛京时报》,在第一版头条位置用大字标出:“悍然崛起的郭松龄”为题进行报道,副标题为“东北发生苦迭打(军事政变)。”西北国民军总司令冯玉祥,广东国民政府以及许多省市军政首脑、大学院校和一些政法团体,先后来电表示赞助。
据郭的随从副官关庆忠对我说,郭在滦州召集军师长开会宜布起义时,他守卫在郭的身后。他说:“郭的爱国思想浓厚,民族意识强烈,郭在会议席上虽没公开提出拥护三民主义,服从中山先生领导的主张,但他早年在四川参加同盟会,在广东、云南亲自受到革命潮流的潜移默化,在他的思想里深深埋藏着外抗强权、停止内战、建设国家、富裕人民的救国思想,这是他起义的主导思想。至于对张、杨、姜、韩之间个人含怨,绝非反奉的原因。他在会议席上对部下指出的也是和平一,不事内战,反对外国侵略,捍卫国家主权,拥戴张学良将军领导东北,改革东北内政,清除腐化势力,因此得到与会将领一致赞同。”
郭松龄在滦州宣布讨张起义,同时编组东北国民军,委任刘振东为第一军军长、刘伟为第二军军长、范浦江为第三军军长,霁云为第四军军长、魏益三为第五军军长,每军辖三个步兵旅、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营。第一军前进目标沈阳,第二军前进目标山海关(当时据守在山海关的奉系部队为张作相、汲金纯两师),第三军前进目标热河(盘踞在热河的是阚朝玺部队),第四军为总预备队,策应各方。
战斗序列下达后,各军开始东进。魏益三率领两个团乘火车越过山海关到达关外第一个车站万家屯,下车构筑工事,进攻张作相、汲金纯两部。战斗进行一天多,张汲两师向连山败退,构筑事企图阻止东北国民军东进。时值十一月下旬,天气骤变,气温下降并下了一场罕有大雪,山海关、连山一带海面一夜之间尽皆封冻。东北国民军部队,在夜间从海边冰上,绕到张、汲两师阵地后方登陆,张、汲两部闻讯狼狈溃退。溃军路过锦州,一夜之间,将锦州城东关及车站所有商号店铺、百姓人家,全数洗劫一空,并放火焚毁当铺、粮店。败军有的身披抢来的棉被,有的换上百姓便衣,有的拉起大杆,重操土匪旧业,有的卖了枪械子弹逃跑回家。抢上火车的官兵更是毫无秩序,车里车外车上车下乱成一团。所到之处遍地火光,一片枪声,真是难以形容。
郭松龄讨伐张作霖的通电发出后,张学良的处境极为困窘,郭反对的是他的父亲,而拥戴的又是他自己。张学良深知他父亲依靠少数坏人,勾结日本;又复体念郭主张革新,治军有术,为人正气,有爱国反日思想,与他意见一致,并在一二次直奉战争,郭出力量最大,一向倚为左右手。只好亲自乘镇海军舰到秦皇岛会晤郭松龄,当面交换意见,劝阻郭不要动用武力。他到秦皇岛邀请郭会晤时,郭讨张决心已定,未肯应邀前去晤谈。
张作霖闻连山失败,大为惊恐。因为奉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部队(炮兵全部)都在郭松龄手中。吉林、黑龙江两省兵力不多,战斗力不强,能否与郭军作战尚在疑问之中。他困在大帅府里整天大骂小六子(张学良的乳名)“信任郭鬼子坏了事。”杨宇霆出谋献策,请求日本出兵参加奉军作战,以后张、杨与日方签订了密约。
日本插手干涉
郭松龄在锦州时,日本关东军派代表浦大佐乘军舰由旅大到秦皇岛,要求面见郭本人传达关东军照会。郭派盛世才代见。关东军代表提出“日本在东北三省按签订的条约,有既得权益,不能默认东三省发生内战,使日本政府及民间权益遭受损失。日本关东军依照协议宣称,不允许郭军在南满铁路沿线二十华里以内作战,并不允许郭军越过南满铁路,违犯此项照会,日军将以实力对付之。”郭松龄此次反奉,也间接地反对日本侵略东北,因此对关东军的照会没予理踩,关东军的代表只得乘原舰离去。
郭松龄对日本侵略,早已怀恨在心,只是未公然表示。我在他身边曾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早在一九二四年九月第二次直奉战初起,奉军在进攻山海关前,郭松龄的军部驻在前所期间,他的卫队连(由东北军官教育班学生编成)的岗哨,发现一个身穿洋服的陌生人在军部附近窥探。经过盘问,知是日本人,郭指派准备送赴日本士官学校的潘宝泰(日本旅大工高毕业,日语很好)进行审讯。该日人供称他是日本退伍的大尉,借用《盛京时报》记者的名义潜来前方为日本军部刺探情报。郭据报后认为直奉之战本系中国内部事务,该日人竞冒充记者之名,潜来前线为日本军部刺探情报,事属违犯国际法已构成罪行,遂即指示留日学生潘宝泰、解有为、顾宏扬、李树万、苏凯元等七个青年军人,于夜间无人察觉之时,把这一日人押到海边用铁锨铁镐活活打死后火化埋在海边。这一事件除十来个准备去日本留学的学生之外,司令部内没人知道。一九二四年八、九月间我从前方回到沈阳,曾看到《盛京时报》刊登广告悬赏两千元,收买通风报信的人,但从无人应赏揭露这一事实。
张作相
东北国民军在锦州休兵三天的情况
郭松龄统率的东北国民军,以破竹之势连续攻克山海关、连山、锦州。十二月九日郭率司令部到达锦州。在他到达锦州之前,车站和街道上已悬挂有“欢迎郭军”的大字横幅。郭和韩淑秀及日本大夫守田博士均住在列车上。这时他因过度操劳,健康情况已经很差。郭练兵打仗虽是能手,但司令部内既无掌管政治的帮手,亦无有能办理外交的得力人员,事无巨细,都由他自己处理,致使精力过多消耗。另外,错误地任用邹作华为参谋长。邹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出身的学生,回国后在二、六旅充任炮兵第四团团长。邹平素不服郭的领导。滦州起义时邹任奉军炮兵司令,郭念及邹在炮兵界的人望,为了笼络炮兵部队,任邹为总司令部参谋长。邹身在郭方,心在奉张,曾多次把郭军情况秘密报告奉方。郭到锦州后,邹为给奉军多留几天反攻的准备时间,向郭建议:“部队连续作战,昼夜行军,兼以天气突变,大雪封地,官兵尚着夹衣夹鞋,发生许多冻伤,为了作好今后战斗准备,应在锦州休整三日,然后继续东进。”郭认为邹的意见符合实际,命令各军在锦州休息三日停止前进。殊不知这正中了邹作华的诡计,给予溃退的奉军以从容的时间,得以在巨流河沿岸布防。张作霖见郭进军迟缓,便在十二月十一日派顾问松井七夫去日本,请求日本援助。日本政府即令关东军发出警告,要采取“必要之措施”。除从朝鲜调动一部分军队外,又增派斋藤少将所率的一个混成旅团,准备出面干涉。
郭松龄停留在锦州车站时,一日上午车站站长通知说:“张学良来电话请总司令亲自话。”郭经过思考让韩淑秀与张通话。
张在电话里请韩转达郭应以大局为念勿走绝路,切盼能与郭会晤当面谈谈。韩代郭松龄答复说:“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求老帅下野,拥戴你执掌东北。”从这一经过可以看出,张、郭的感情始终没有破裂到底。
郭在锦州于百忙之中,曾召集响应反奉的第二补充旅三、四两团官兵,集结在车站北侧讲话。据我记忆,郭讲话的主要内容为:“国内各派势力连年内战,老百姓惨遭涂炭,国力消耗不可估计。东北当局外受日本侵路奴役,内则凭持武力,一再进关参与内战。言念及此,令人痛心。我素主和平统一、停止内战、普及教育、优待劳工、发展经济、加强国防、捍卫国家主权、防止外人侵略。此次回师纯为国家人民着想,一旦战事结束,即将现有军队汰弱留强,裁减大部开往边疆开垦屯田。只要东北走上正轨,个人去留实无所顾惜。杨宇霆、姜登选等人阴险毒辣,施展诡计包围张氏父子,祸国殃民罪在不赦。对于军长(指张学良)我主张先送他到欧洲各国视察,俾对世界大势、各国国情有所了解,然后回国主持东北军政。希望各官兵 深体吾意,各守岗位,服从命令、遵守纪律、爱护百姓……。”他在锦州期间还接见由日本调回参战的士官学生顾宏扬、李广荣、赵云飞等,询问了部队情况。对大家深明大义,不畏艰险,参加起义给予表扬。郭夫人也与李广荣、赵云飞进行了长时间谈话,说明郭率领东北健儿滦州起义的本意及今后的主张,还谈及郭的健康情况。郭在锦州期间还接见了锦州地方代表,对地方遭受兵灾深表关注,并派出清查人员对遭灾户给予相应的补偿。
东北国民军在锦州休军三日东进以后,有西北国民军冯玉祥部两列兵车,由热河经锦朝铁路通过锦州开往关内。据说是准备从冀东唐山大沽口进逼河北,从侧后抄袭李景林部队,夺取河北地盘。郭命令驻锦州的补充二旅三、四两团在车站外布防监视,站台上留少数官兵预备开水稀饭接待,以防冯军利用夜暗袭占锦州。
据郭的随从副官关庆忠对我说:郭的专用列车由锦州开到沟帮子站时,日本关东军的代表某中佐见郭。提出“阁下的军队要进入沈阳,必须承认大日本帝国在满蒙的特殊权利。”郭答“东北国民军与奉军之战,纯系中国内政,贵国不要干涉。我不知什么是日本的特殊权利。”日本代表说“阁下如不承认日本帝国特殊权利,日本可就要对阁下不便了。”郭义愤庄严地说“岂有此理。你们日本如果不讲道理,硬要干涉中国内政,你们把我拖进水里,我也要把你们拖进泥里。”说罢拍案站起,谈判就这样决裂了。
巨流河会战中的郭松龄
东北国民军在锦州休整三日后,开始向沈阳前进,一路无阻,直抵沈阳附近巨流河西岸。张作霖将奉军少数残余部队和吉林、黑龙江两省的军队拼凑成三个方面军,沿巨流河东岸布防。
委任吴俊升为第六方面军军团长,指挥穆春、张九卿、万福麟三个骑兵师及梁忠甲、汤玉麟、汲金纯等步兵师为左翼部队。以张学良为第三方面军军团长,指挥朱继先、王瑞华、富双英、张廷枢各旅为中央部队。以张作相为第五方面军军团长,指挥李桂林、李杜、于深澂等部队为右翼部队。张作霖在东北国民军占领
锦州时,亲自与日本关东军签订秘密协议,承认日本人在东北三省有土地租用及杂居权,东北各大城市设立日本领事馆。日方应允必要时日军参战和以护侨为名开进沈阳城,取代奉军维持治安,并为张作霖和其他军政要人提供避居场所。日本人也参加作战,仅炮兵就有二百人参加,使用十二门野炮,每门炮打出炮弹三百发。张作霖的日本顾问荒木,曾从日本站找来一些退伍军人穿奉军服装参战。
郭松龄统帅的东北国民军,由右翼按一、二、三、四军次序指向沈阳,开始猛烈攻击,两翼部队攻势迅猛,形成对沈阳大包围的形势。沈阳昼夜可以听到炮声,人心慌恐,一片混乱。张作霖早已带头把自己家私财物,用几十辆军用大车运往日本站保存,并准备焚烧大帅府。张的亲信办事人员多躲藏起来不到大帅府上班办公。张作霖、杨宇建、王永江的专用汽车整天停在门前,准备随时逃往日本站。一些有钱的人多逃避在日本站大小旅店里。达官显宦则住进日本旅馆,以期郭军入城不至被捕。一般百姓因连年内战,生活很不安定,希望能够过上好日子,都表示欢迎国民军。东北国民军攻克锦州以后,吉林、黑龙江省民众团体,曾推派代表到沈阳准备迎接郭军。当时奉军为了与东北国民军作出识别,每个官兵都发有一块黄布围在脖子上。对此,老百姓纷纷议论说“奉军黄到脖上了”,意谓奉军垮台即在眼前了。
郭松龄司令部到达白旗堡车站指挥部队向巨流河东岸的奉军开始进攻时,他已经到了精力不足、顾此失彼的状态。东北国民军仅有一个骑兵团,奉军则有吉、黑两省几个懔悍的骑兵师。巨流河及防战斗打响时,黑龙江省的骑兵王永清(土匪,别名天下好)旅乘夜暗窜到白旗堡车站后方,将停在总司令部后边的弹药车打着起火,一时车站内外一片火光和爆炸声。司令部人员不明真象,以为奉军包围了司令部,纷纷下车各自逃避。林长民下车后卧倒在列车下边,被流弹打死。盛世才、何成瑛、齐世英、殷汝耕等人则避入新民日本领事馆内。郭松龄误信参谋副官的报告,也认为司令部被包围,起初决定下车率领少数参副人员乘马沿京奉铁路西走,因为只要到达帮沟子就能和后方部队取得联系。只是郭夫人韩淑秀顾念郭的健康情况,不肯与郭分手,郭在紧急时刻亦以多年夫妻情义关系,和顾及饶汉祥等文人不会骑马,乃决定改换便衣乘坐民间大车率领卫队逃向营口。指望到了营口乘船回山海关,重整旗鼓以图未来。惟以郭的身体这些天来一直疲倦软弱,夜间乘大车出走时,随行的日本守田大夫已到新民日本领事馆将郭的情况及时报告领事转报给沈阳日本军部。另外邹作华也把郭部情况和郭的行踪,通过铁路电话报告给奉天。王永清的骑兵部队袭击白旗堡列车后,得知郭乘坐大车向营口方向走去的情报,即尾随其后追寻郭的下落。在暗夜行进中,郭的一个随从人员衣兜里装有郭的名片,沿路随走随撕扔在路上,被王永清部队拾得,证实了郭的去向,因而尾追更紧。行至辽中县老达房附近,两军相距已无多远。郭决定下车进村,由副官关庆忠搀扶二人躲在农民家的菜容里。开始时卫队还凭藉民房开枪射击(使用的全是捷克枪),但经过短时间的战斗,子弹用完后,即被王永清骑兵包围缴械。王部立即进村寻找郭氏夫妇的下落,用枪恐吓老农,老农在威胁之下只说“不知谁是郭某,只见有穿袍褂的一男一女由人搀扶下了菜窖。”王部官兵掀开窖口大呼“请总司令上来。”郭看到这种情况,只得由关庆忠搀扶出来。郭先出窖,韩随后上来。至此郭松龄夫妇被俘,王永清部队准备将郭护送赴沈。这时杨宇霆遣派亲信前往提取。将郭氏夫妇二人杀害,以后还在沈阳小河沿暴尸三天。
据张学良的随从副官周文章说:“张在兴隆店列车上得知郭被俘消息,一再询问郭的情况,他已预料到在杨宇霆等人的操纵之下,郭已绝无生还的可能。据说他曾命秘书处刘处长,拟电报稿叫把郭氏夫妇解到他的司令部来。刘问张:‘你把他弄来打算怎么办?’张说‘郭是个人才,为国家着想,我把他送到国外去深造。’未等电报发出,已闻郭夫妇遇害了。”
东北国民军失败后的情况
东北国民军总司令郭松龄被俘的消息传出后,前线部队相继停止战斗。张学良召见各部队长,给予安慰,不究既往。以后将部队陆续改编。驻在山海关的东北国民军第五军由军长魏益三率领开入关内,脱离奉张。我被认为“赤化”分子加以通缉。
郭松龄遇害后,日本帝国主义迫使张作霖履行密约,据说将张家运到日本租界的财产全部扣留。
张学良失去郭松龄的帮助,自己担起担子感到极大压力。每当遇到不好解决的问题,他就感叹她说:“有茂宸在,哪用我为这份难。”张作霖、杨字霆为了稳定人心排泄私恨,把郭松龄夫妇的“罪行”及尸体照片,印成文件发给各部传阅。印刷品送到张学良面前,他在文件上批了“以火焚之”四个大字。不忍见郭惨状,对杨的作法深为债慨。
郭松龄的身后哀荣
一九二五年十二日二十四日东北国民军总司令郭松龄将军,怀着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开发边疆,实行军垦,富国安民的愿望,举师反奉,不幸惨遭张作霖、杨宇霆杀害。以后东三省沦为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的趋势日趋严重。国人对郭军反奉和抗日主张留有深刻的印象,在北京中山公园里举行了追悼大会。
一九二六年春,在郭将军派送日本留学的陆大学员盛世才、何成璞和士官学校学生曹瑞麟、宫毓铭、李广荣、舒玉璋、赵云飞、顾宏扬、李树万、苏凯元、吴佩明、童致和等人的主持下,在日本东京神田区中华留日青年会礼堂,为已故的郭松龄将军举行盛大追悼会。参加追悼会的有全国各省市的留日学生和旅居日本各地的侨胞,少数日本开明人士也参加了追悼会。追悼会收到国内各界赠送的唁电、挽联几百份。东京留日学生会送的挽联是:“您伟大的精神和悲惨的死,总在亿万人神经里发胀,但愿您的灵魂活在千千万万人心中。您是卓越的英雄,被为光亮的星辰。广大的人民祭奠您,唱着仰幕的歌声。”东北留日学生送的挽联还有:“张作霖虽生犹死,郭松龄虽死犹生。”还有留日妇女同胞送给郭夫人的挽联有;“夫人啊!我们准备蔷薇酒,献祭在您的灵前,祭奠您这第一个抗日女英雄”之句。这次追悼会,是由我致的悼词和报告郭将军生平事迹,许多人痛哭流泪,会场气氛至为沉痛。后来当代表讲话时群情激昂。会场内外接连响起一片“继承郭将军遗志,坚决反对日本侵略东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祸国殃民的军阀!为死难的东北国民军将士报仇!”的口号声。追悼会延续两个多小时才宣告结束。
西北国民军总司令冯玉祥将军在山东省泰山上修建五贤祠的五贤中,就有郭松龄将军。碑文有“郭松龄将军为善辈军入树立了楷模,为举国抗日播下了火种”之句。内容来自《沈阳文史资料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