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来老师带您解读《中国书法批评史》第一百三十三讲
第三册 元、明时期的书法批评
第一章 清朝前期的书法批评
第二节傅山的书法理想
一、“四宁四毋”论
(一)傅山所总结的“丑”“拙”“支离”“直率”等要求
傅山所总结的“四宁四毋”之说,意在对当时的时弊予以批判。自元、明以来,正统论者将温文尔雅视作正宗,致使模仿之风盛行,“巧媚”之态备受推崇,真正的精神难以得到彰显。其矛头所指,主要是赵孟頫、董其昌书风的流行,“巧”“媚”“轻滑”“安排”等,直接指出了赵、董书法存在的弊病。为对这一书风予以矫正,他提出了“丑”“拙”“支离”“直率”等要求。
这一论题的提出,也源于人格气节。傅山对赵孟頫书风的反感,关键在于人格因素,因其所处时代与赵孟頫当年颇为相似。傅山拒不投降,而赵孟頫选择了投降。在事关士大夫安身立命的气节问题上,傅山自然轻视赵孟頫,更瞧不起他那个时代向满清政权效忠的文士。因轻视赵孟頫的为人,故而也轻视其书风。
傅山认为人的气节与书法的风格是一致的。董其昌在气节方面虽无重大问题,但其书风与赵孟頫类似,软美的书风会造就浅俗无骨之人,这是傅山不愿看到的结果。
傅山轻视董其昌的书法并非毫无缘由。清郭尚先在《芳坚馆题跋》中写道:“尝见其(傅山)论书一帖云:‘老董只是一个秀字’。”傅山又言:“晋自晋,六朝自六朝,唐自唐,宋自宋,元自元,好好笔法,近来被一家写坏。晋不晋,六朝不六朝,唐不唐,宋、元不宋、元,尚暧暧昧昧,自以为集大成。有眼者一见,便窥见室家之好。唐林注曰:‘此为董文敏说法。’”言语中不无轻视之意。
傅山书法观念的形成与反清复明的重大事件紧密相连。他自述早年对赵、董书法的态度是“爱其圆转流丽”,而他的先辈四五世都师法颜真卿。倘若没有后来的朝代变更,傅山的书法观念或许不会如此独特。正是明朝的覆灭激发了傅山的民族气概,也改变了他对书法价值的判断。
所以,他又回归到颜真卿那里,对其书、其人有了更深的理解和钦佩。《作诗示儿孙》诗中有“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沽。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之句,足见其崇敬之情。
“四宁四毋”之说不但具有针砭时弊的意味,也是傅山的艺术追求。当然,对于傅山提出的“拙”“支离”“直率”等概念,我们仍需进行具体的分析。
“拙”“丑”“支离”皆为负面的评判。通常而言,“直率”相对具褒义。前三项这类看似负面的词汇,易使人产生误解,认为傅山追求“笨拙”“丑陋”“支离破碎”的书风,实则不然。
“拙”“支离”“直率”皆与道家的理念相关。“拙”源于《老子》四十五章“大巧若拙”,意为“最灵巧仿若笨拙”。在《老子》中,“拙”原本指笨拙,然而用于艺术评价,则指“大巧”,巧至极致,犹如大自然孕育万物,毫无痕迹。
老子所言之“拙”的境界,实则为造化般的大巧。“支离”出自《庄子》,其中《人间世第四》中有形貌支离但天性完备的主人翁“支离疏”。“丑”“直率”虽并非直接源自道家经典,却皆从其中衍生而出,即不注重美好的外表,而具真实朴率的内在。
傅山“四宁四毋”的观点虽因儒家道义问题而起,其阐述的艺术意趣却蕴含道家的真率。不过于傅山而言,真率精神中亦伴有气节大义的内涵。
就艺术形式与精神的关系而言,古典的理想是形神和谐,赵孟頫、董其昌优美的书风形式重于精神,在和平年代,人们乐意接受此类书风,董其昌提出的“书道只在巧妙二字”亦有其价值。对于不愿屈身于异族的傅山,书法的表现议题不仅无法接受形式至上,而且要超越形神和谐的古典理想,极力彰显道义气节,以“支离”“直率”等,不仅是反对形式上的刻意安排,与赵孟頫、董其昌的书风拉开距离,更要展现大丈夫的担当。
尽管傅山未曾标明“四宁”的底线,但能够肯定的是,他绝非摒弃法则故意弄出丑拙怪诞来炫耀于世。从他的一些论书言论便能知晓这一点。他讲:“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入,不能变出,此中饶有四头八尾之道,‘复谓不馈而忘人’,乃可与此。”
他着重指出要从正入手,且有自身的变化。傅山曾言:写字并无奇巧之处,唯有正拙,正极奇生,归于大巧者即为拙。
这里他阐述了“正”与“拙”的辩证关系,以正为根基,强调由正生奇,奇最终归于大巧,此即为“拙”。傅山还讲过:“写字在于不放肆,一笔一划,平平稳稳地构建起来,有何行不通?”他的“拙”实则源自“正”,并非由“巧”产生。
傅山指明了书法与文章的差异:“字与文有所不同,字若一笔不像古人便不成字,文若如为古人作印板,还能称之为文吗?其中的机变难以言尽,最难与凡俗之士言说。”这些均显示他强调“以古为法”,而非“自我作古”。只是从“正”之时,顺其自然,不刻意雕琢修饰,其《拙庵小记》对“拙”这一概念的阐释十分清晰。
雪峰和尚凡作诗,总是自署为:“拙庵。”白居实先生道:“庵旧名藏拙,拙不必藏。”拙不必藏亦不必现,杜工部说:“用拙存吾道。”内心有所坚守,而后对外有所施展,皆为无心之举。藏与现皆为有心之为,有心则表面拙而实际巧,巧则多谋划,多谋划就会有所获取,而失去也随之而来。
傅山所论的“拙”乃是一种“无心”的境界,即主张回归本真、返璞归真,摒弃机巧之心以求得自然。
就傅山的创作实践而言,他的大字行草作品着实呈现出粗头乱服般的阳刚奇崛之美,足见其有意与赵、董书风相区别。(全文共计:2154字)
作者:王贵来(天津书画艺术网总编)
2024年11月8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