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往南吹》之四:刘裕从京口到建康的神奇之旅

采蓝说历史 2024-11-07 17:08:59

公元404年,豪情万丈或者叫向死而生的刘裕带着一千多名兄弟从京口反攻建康了。兄弟们,我是出了名的能打,跟我走,带大家赚一个璀璨的未来。此时此刻,刘裕像极了改革开放初期那些回老家拉人头下海的包工头。

狠话可以说,牛皮可以吹,激情可以有,但是刘裕也是清楚的,前面等待他和兄弟们的并不是一条康庄大道,而是充满死亡气息的魔鬼赛道。只是不甘于平凡的他,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刘裕的最初谋划是什么呢?其实是模仿当年韩信未能实施的模板:先派人通知刘毅的哥哥刘迈做内应,等自己一路急行军杀到建康,让当时任职刑狱参军的刘迈利用职权释放掉监狱里的囚犯来制造混乱,里应外合、出其不意之下拿下建康。

毅兄迈先在京师,事未发数日,高祖遣同谋周安穆报之,使为内应

但是刘迈这个人远没有他弟弟刘毅那么疯狂和无畏,临事他居然怂了,这就让前去与他接头的周安穆感觉消息已经走漏了,所以也赶紧逃之夭夭了。

迈外虽酬许,内甚震惧。安穆见其惶骇,虑事必泄,乃驰归

无巧不成书的是桓玄居然在这个时候任命刘迈为竟陵太守,刘迈就立马变得如释重负了,想尽快去就任。这样一来,以后很好交代很好解释。如果刘裕失败了,他可以跟桓玄解释这事跟自己没有关系;如果刘裕成功了,他则可以跟刘裕解释,他本来有心为革命效力,但无奈桓玄已经怀疑到自己了,临时把自己调开了。

时玄以迈为竟陵太守,迈不知所为,便下船欲之郡

就在刘迈赴任的前一天晚上,桓玄派人给刘迈送了一封信,信中询问了北府军的近况,以及他最近一次和刘裕见面都聊了一些啥。

是夜,玄与迈书曰:北府人情云何?卿近见刘讳何所道?

本来就心里不踏实的刘迈收到信后,内心十分忐忑,怎么也觉得自己已经暴露了,于是第二天早晨赶紧去自首了,争取能得到桓玄的宽大处理。

谁知道桓玄送那封信也就是随便一问,却没想到这么一个晴天霹雳,当场就懵逼了。

桓玄先是封刘迈为重安侯,以表示对这个举报者的嘉奖。但冷静之后又觉得不对,刘迈这家伙其实早已跟刘裕勾结了,只不过是被自己巧合诈出来才实情相告的。所以,便立马杀了刘迈,同时清洗了刘裕在建康安排的王元德、辛扈兴、童厚之等人。

刘裕在赶往建康的路上也接到了这个消息,也跟桓玄一样当场懵逼了。这意味着他的原计划破产,要拿下建康得靠实力一路硬推,自己拢共就不到2000人,还有一大半是临时工,这可如何是好?所以刘裕一度后悔自己没有扎根京口和广陵去稳打稳扎。

但还是那句话,此时的刘裕已经逼上梁山了,没有退路的他硬着头皮也要往前拱。

可是,刘裕同志,你是主角,不必慌张!因为你觉得天塌下来了,对面的桓玄也感觉天塌下来了。

桓玄在得知刘裕造反的消息后,赶紧召集心腹桓谦、卞范之等人商议对策。结果,桓谦当然都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小事,马上派兵镇压他们就是了。

谦等曰:亟遣兵击之

桓玄却说,同志们不要大意了,刘裕那帮人都是亡命之徒,会跟咱们玩命的。咱们的主力军是水师,搞陆战肯定搞不过刘裕,万一真输了,士气受损,咱们就更被动了。不如在覆舟山以逸待劳,让他们先跑步前进两百里,消耗消耗他们的锐气和体力,然后咱们避而不战,让他们扛不住消耗,就会主动退兵了。

玄曰:不然。彼兵速锐,计出万死。若行遣水军,不足相抗;如有蹉跌,则彼气成而吾事败矣!不如屯大众于覆舟山以待之。彼空行二百里,无所措手,锐气已挫,既至,忽见大军,必惊惧骇愕。我案兵坚阵,勿与交锋。彼求战不得,自然散走

其实按照常理,桓玄的策略是对的。对于这种叛军,就是要一下子打掉他的气势,不然让他们取得开门红来声张声势。以逸待劳、持久消耗,让他们吃瘪,垂头丧气地撤军,战略目的就达到了。因为他们是劳师远征,后勤供给确实是弱项。让他们没劲得瑟之后,是否追击都是更好很好的选择了。

但是,老板有时候并不好当,很多时候他们说话也不一定算数。比如桓玄当初急切地篡位就有小圈子成员的催促成分在里面。因为老板在大局未定的情况下,是必须要照顾核心班子成员的情绪和利益的。当年,袁绍同志就被这种事搞得焦头烂额,一帮人说东,一帮人说西,没有被采纳意见的一方就使劲跟你闹,然后到处散播消极情绪。

桓玄发表自己的意见之后,同志们一致表示了反对。咱们占据绝对优势,怂他们干什么?同志们没完没了地请战,无奈之下,桓玄只好派虎将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去迎击刘裕。

谦等固请,乃遣顿丘太守吴甫之、右卫将军皇甫敷北拒义军

但是呢,桓玄一直就自我感觉不好,心里高度忧虑。

玄自闻军起,忧惧无复为计

身边人一看老板桓玄如此不自信,赶紧上安慰,说刘裕一伙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且人数稀少,不足为惧,陛下您放心过您的轻松日子吧。

或曰:刘讳等众力甚弱,岂办之有成,陛下何虑之甚!

生来谨慎的桓玄解释道,你们是不了解这伙人,是无知者无畏。刘裕是当世人杰,刘毅是啥都可以豁出去的亡命之徒,何无忌是跟他舅舅刘牢之一样的虎将,这些人凑一块搞事,谁又敢小瞧他们?

玄曰:刘讳足为一世之雄,刘毅家无担石之储,摴蒲一掷百万;何无忌,刘牢之甥,酷似其舅。共举大事,何谓无成

终于,刘裕率部狂奔了一百多里后,于三月戊午日赶到至江乘,并遇到了前来讨伐的桓玄骁将吴甫之。

狭路相逢勇者胜,吴甫之虽然也算是一个猛男了,但是那个时代的南方,有一个算一个,谁能猛得过刘裕?刘裕再次人狠话不多,扛着没有四十米的大刀就是一顿冲,跟饿虎扑食似的。结果轻松冲垮了桓楚军队的阵型,并阵斩了对方主将吴甫之

甫之,玄骁将也,其兵甚锐。高祖躬执长刀,大呼以冲之,众皆披靡,即斩甫之

这里插一句,刘裕这个人军事素养是在线的,像这样的仗,己方处于弱势,必须要先声夺人,不然后面就没法打了。刘裕这支部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唯有打胜仗才能形成凝聚力。只要一开始打了败仗,军心士气就没办法保住了。悲观情绪蔓延下,当逃兵、畏战的情况就会随之而来。

旗开得胜之后,刘裕又气势如虹地进兵到了罗落桥(南京石埠桥)。结果又在碰上了桓楚的另一支阻击军——皇甫敷及其数千部众。刘裕和檀凭之分开带队,又是一顿猛冲。但檀凭之那一队很快就败下阵来了,檀凭之本人也战死沙场了。

进至罗落桥,皇甫敷率数千人逆战。宁远将军檀凭之与高祖各御一队,凭之战败见杀,其众退散

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大魔王刘裕的。心知自己输不起的刘裕跟走火入魔似的,死战不退,被包围了,靠着大树也不放弃战斗。气得皇甫敷直接问他想要怎么个死法。但刘裕怒目圆睁,仿佛当年长坂桥的张飞张三爷附体,一声怒吼就把皇甫敷吓退了。

裕进战弥厉,敷围之数重,裕倚大树挺战。敷曰:“汝欲作何死!”拔戟将刺之,裕瞋目叱之,敷辟易

不久,刘裕的后援军终于赶到了,然后还在乱战之中射中了皇甫敷,刘裕立即在皇甫敷跌倒后冲上去补刀,结果他的性命。

裕党俄至,射敷中额而踣,裕援刀直进

爱好军事的朋友,一定要记住刘裕这种打法,这就是《孙子兵法》中最典型的“以正合,出奇(读jī,预备队)胜”打法。也就是先用一些兵力顶住对方的攻势,跟对方做优势对冲,然后适时祭出杀手锏——预备队,一招定胜负。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合理的资源投放思维,不管自己有多少兵力,总得给自己留点余力和后招,不然就没有逆风翻盘的余地了。

主将皇甫敷被杀之后,桓楚军队群龙无首,自然就开始溃散了,刘裕率领部众追着割韭菜,再次大获全胜。

战后,为了表达对战死胞泽檀凭之尊重,刘裕把檀凭之的部队交给了其侄檀祗统率。这是一种很友好的行为,不占死人便宜,能让活人更加归心。

裕以檀凭之所领兵配参军檀祗

此时刘裕距离建康城仅仅只有四十公里了,眼见两道阻击防线都被刘裕攻破,桓玄又赶紧派桓谦和游击将军何澹之屯东陵,后将军卞范之屯覆舟山西,共计两万人,对刘裕进行最后的拦截。

使桓谦、何澹之屯东陵,卞范之屯覆舟山西,众合二万,以距义军

弱者很多时候是没有选择,只能迎难而上。刘裕在血战罗落桥后,令部队饱食,然后丢掉所有剩余粮食,轻装赶至覆舟山东。

己未,裕军食毕,悉弃其馀粮,进至覆舟山东

抵达战场后,刘裕开始玩虚的了。他命令那些羸弱之兵在紫金山上大张旗鼓充当疑兵,

裕至蒋山,使羸弱贯油帔登山,分张旗帜,数道并前

桓楚军的斥候搞完侦察就回去汇报,敌军阵地到处都是旌旗飘展,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玄侦候者还,云裕军四塞,不知多少

桓玄听到消息后,更加担忧起来了,为了增加胜算,又增派武卫将军庾赜之率最后的精卒去支援前线。

玄益忧恐,遣武卫将军庾赜之率精卒副援诸军

把对方唬住之后,刘裕又发动突然袭击。他和刘毅等带着全部精锐分为数队猛攻桓谦战阵,刘裕身先士卒,将士们无不用命,个个都变成了以一当百的猛男,打杀声震天动地。

裕与刘毅等分为数队,进突谦陈;裕以身先之,将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

原本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枉然,但桓谦的部队中有很多士兵都是从北府军分流过来的,对于北府战斗英雄刘裕一直敬畏有加,所以根本就没啥斗志。

谦等士卒多北府人,素畏伏裕,莫有斗志

刚好那一天的风速和风向都相当合适,刘裕又玩起了火攻,一边进攻一边点火,人到火到,把战场搞得火光冲天,烟尘弥漫,就连建康城内都跟看远程现场直播似的。最后,桓谦等人的部队再次溃败。

于时东北风急,义军放火,烟尘张天,鼓噪之音震骇京邑。刘裕执钺麾而进,谦等诸军一时奔溃

桓玄在建康城内远远地发现了情况不妙,当即决定,兄弟们给我顶住,朕先撤了,到时候咱们江湖再见。桓玄跟老蒋去台湾一样,坐上早已准备在石头城下的快艇,带上自己的心腹、子侄,一溜烟地跑路了。

玄始虽遣军置阵,而走意已决,别使领军将军殷仲文具舟于石头,仍将子侄浮江南走

桓玄跑路了,刘裕自然也就轻松地解放军进城了,第二天便入驻了石头城,随后设立了临时办事处,总领百官。然后把桓玄他爹桓温的牌位从太庙里拽出来给烧了,反动派的牌位不能放在太庙,咱们是打着恢复晋室的名义闹革命的,必须要给东晋的皇帝们重新设立牌位。

庚申,高祖镇石头城,立留台,总百官,焚桓温神主于宣阳门外,造晋新主,立于太庙

随后,百官赶紧过来拜码头,由司徒王谧牵头,选举刘裕为扬州刺史(东晋权臣的标配)。

但刘裕觉得自己的政治名望还不够,所以就再三推辞了,最后让王谧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刘裕为啥对这个王谧如此友好呢?因为王谧对他有知遇之恩——在刘裕还没有发迹之时,刘裕接触到的士大夫中,只有王谧一直对他比较照顾,一直高看他一眼。这也是大家平时要多结善缘的原因,因为你不知道你的福报什么会到。

初,刘裕为布衣,惟谧独奇贵之,尝谓裕曰:卿当为一代英雄

刘裕还是牢牢抓住了军事权,都督扬、徐、兗、豫、青、冀、幽、并八州诸军事,任领军将军、徐州刺史。因为徐州刺史是镇守京口的,而京口是刘裕的发迹地,所以这个岗位不能丢。而且,刘裕从这时候开始,再也没有把徐州刺史封给外人过。

刘毅、何无忌等功臣元老也各有封赏,具体就不介绍了。

也正是因为刘裕成功得比较及时,导致本已经被打成反动派的诸葛长民被押送人员示好释放,然后还反攻拿下了历阳。刁逵弃城而走被部下抓住后灭族。刘裕封魏咏之为豫州刺史镇历阳,诸葛长民为宣城内史。

拿下扬州和豫州,宣布刘裕起事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但是回看刘裕拿下建康的全过程,又是刘猛男的标配剧本——一路神仙仗打到建康。这背后就有以下几个问题值得跟大家好好唠一唠了。

第一个问题,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究竟应不应该去仿效刘裕这种彻底豁出去的赌博式冒险?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遇到一些被自己判定为绝境的处境,所以会经常性地冒出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把赌一把当作最后没有选择的选择,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正常情况下,还是不倡导大家去仿效刘裕这赌徒操作。

凡是赌命的游戏,永远都是极少数踩着大多数人的尸体在最后发笑。咱们没有刘裕那样的命,就尽量不要得刘裕那样的病。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把自己想得普通平凡一些,不要幻想命运之神也会像照顾刘裕那样照顾我们。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老是说年轻人不适合突然掌握巨大权力?很多朋友的本质是压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其实不是的,权力的本质是接受和认可。像桓玄那样虽然当上了皇帝,但是很多人不接受、不认可他,那他究竟有没有掌握最高权力呢?

武力支撑其实只是行使权力的冰山一角,权力一般是需要有威信、声望这些东西作背书的。而威信、声望这些东西恰恰是年轻人所缺乏的。你像桓玄他即便当了皇帝,面对刘裕来犯,他拟定的作战方案还是通不过,为啥呢?他没有权威没人信服他嘛,他没办法去统一思想、落实意愿嘛。

第三个问题,当所有问题都集中到一起的时候,咱们应该如何去抉择?这一点大家是可以跟刘裕学习的。刘裕起事之后不是没有后怕过,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他知道他没有退路,所以硬着头皮也要往前推,还不能流露出任何怯意,因为容易打击同伴;他在跟桓楚的几次遭遇战,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输,所以即便深陷重围,也咬牙战斗到底……

其实刘裕是一个善于抓重点的人,他没有面面俱到的能力和条件,所以他永远都能够高清主次、分出轻重,关键问题不惜一切代价去解决,次要问题先放一边,让时间和命运去解决。他就像一个刺客,永远都是直插敌人的心脏,哪怕自己也会因此挨上一刀。

综上所述,像刘裕这种霸王式硬解的人生解法其实是有巨大破绽的。他过于崇尚武力,过于依赖泰山压顶,过于一力降十会,决定了他如果真的想要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是需要去不断去筹集自己残缺的冠军拼图的。恰如即将登场的刘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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