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吊在城楼上的时候,依旧是心里怀着希冀的。
我相信已经带着十万大军的沈如烟能够救我,可是看见她在城楼下,亲自举起弓箭对准了我,我的心一寸寸的凉透。
“驸马若是为国捐躯,百姓都会记得的。”
她一声令下,那些箭矢像雨一般飞向了我的身体。
我自城楼落下,跌落在死人堆里痛不欲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抬眼看她。
“我的父兄家人为助你登位,如今我已经家破人亡,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凌,这都是你欠了豫章的!”
沈如烟柔媚的五官此刻冷硬,我在脑海中苦苦搜寻,才隐约记起来豫章是谁。
原来是为了一个马奴。
我苦笑,想要把那些快被遗忘的事情讲给她听,脖颈上传来一阵凉意,随即大片的温热涌出。
鲜血在我的身下汇聚成溪流,我看着沈如烟的脸,只觉得可笑。
沈如烟,我父兄倾尽族人之力护你皇族,你怎能如此狠心!
倘若有来生,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你如今已经成了驸马,那些不入眼的往后处理了便是。”
太后的声音入耳,我猛地站了起来。
周围是窃窃私语的妃嫔,脸上或多或少带着轻蔑和不屑。
“武威侯的嫡子竟然比不上一个马奴,哈哈……”
“驸马又怎样,显然公主是不认这个驸马的。”
“可不是吗,成婚当日公主不出现,这还是绝无仅有的事呢。”
我重生在了成婚的那日!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我的眼眶发热,险些落下眼泪。
太好了,我的父兄家人都还活着,我也活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里只有繁琐的礼服。
太后训斥了那群面首,转而拍着我的肩膀。
“哀家知道你受了委屈,只是那个马奴于长公主的确有救命之恩,但他若是想做驸马,这是万不可能的。”
沈如烟在宫外差点遭遇刺杀的时候被萧豫章救下,为沈如烟挡下的那一箭差点丢了性命,为此沈如烟便就动了情,不管不顾的将人接回了宫里,更是有了要换驸马的念头。
我反握住太后的手:“臣知晓。”
重来一世,我又何必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
人最是禁不得念叨,不过话音落的功夫,沈如烟便就出现了,那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搀扶着如娇花一般的她一步步往前走着,生怕她磕着碰着了。
我眼睛有些酸涩,我同沈如烟之间也曾有过美好的日子。
上一世的我就像是沈如烟的小跟屁虫,她说什么我都无条件的支持。
哪怕她说,她要三千面首,再嫁给我,我也坚信不疑我会是那个唯一的驸马。
只是如今,沈如烟俨然是忘记了我们之间种种。
萧豫章挑衅一般的依偎着沈如烟,忽的沈如烟捂着唇瓣干呕出声,太后都惊了一惊:
“这……”
太后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被底下的人窃窃私语的说了出来:
“怪不得公主那么紧张,这肚子里怕是马奴的第一个孩子!”
“公主那么宠爱马奴,有身孕不是迟早的事么?”
“可不是嘛,不过驸马的面子算是彻底的丢了。”
那些话一如上一世的时候,只是上一世的时候,这些话我都不曾放在心上,一心想要做一个贤德的驸马,还特意交代照顾好他。
可万万没想到沈如烟竟说让萧豫章做驸马。
饶是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也知道驸马的位置重要,不过是提醒了他一句如今局势不可随意为之,就刺激的萧豫章当场自戕,自那以后,沈如烟便就再也没有给过我好脸色。
如今想来,是那个时候就开始恨我了吧。
我低垂着眼眸,任由萧豫章拉开沈如烟的手,独自跌跌撞撞的走到我的跟前,怯生生道:
“江大人,是奴才的错,还请江大人莫要生气……”
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
我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萧豫章单薄的身子萧瑟了一下,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跟他道什么歉?”
沈如烟不忍自己的心上人低声下气,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本宫是你的妻子,说出来的话就是算的!”
好一个鹣鲽情深!
我看着萧豫章那黯淡的眸子不禁心下冷笑。
这一世的萧豫章跟上一世一样,还在装瞎。
一个假瞎子罢了,装的像模像样。
若不是上一世对沈如烟上心,连带着对萧豫章查的仔细,我也不会知道,这么一个卑贱的马奴竟然是敌国的皇子,只是为了能够留在沈如烟的身边窃取军情好对抗我国。
原本想要找到证据后找沈如烟说明,却不想意外发现他跟底下的人联络,神情倨傲:
“如今我已经牢牢的抓住了这个长公主的心,告诉父皇只管放手就是,计划照旧!”
闻言我哪里顾得其他,急切找到沈如烟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她却质疑反问我:
“豫章心思单纯,已经看不见了,现在又被你害没了身份,你还想要怎么样?”
“江凌,你若是真的有心,就把这驸马的位置让出来吧!”
当真是可笑!
我是将门之子,从小跟在父亲的身边听着忠君报国,学的都是如何安得广厦千万间,怎会如沈如烟一般深陷情爱难以自拔!
更何况,那个未来到世上的孩子是被萧豫章当做了把我从驸马之位拉下来的筹码,被一碗落胎药送走的可怜孤魂罢了。
我兀自冷眼看着二人在我面前情真意切,不知道这一世的我对萧豫章的把戏置之不理,又会发生什么呢?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观礼的大臣们惊呼出声,太后更是站起身来难以置信。
沈如烟就像是感觉不到这些一样,冷声斥责我如何冷漠。
脸上火辣辣的疼,我别过头听着他的满口胡言忍不住冷冷勾起唇角,果然——
“太后娘娘昏倒了,快传太医——”
婚礼就此停了。
我看着太后被人带下去,背脊依旧直挺。
上一世因为太后的坚持与威胁,沈如烟不得不与我完成了这场可笑的婚礼,可也让她更加的怨恨我,觉得是我为了驸马之位不择手段。
可惜她从来不懂我,我何曾在意过这些。
太后堪堪离开,沈如烟就冷笑出声:
“又是你串联母后做的把戏吧?
这么想要做本宫的驸马么,就算是如此,你也要逼本宫,让本宫委屈豫章?
江凌,你只让本宫觉得恶心!”
我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我淡淡的看向她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该把我想说的话想要当着诸位的面说清楚。”
沈如烟皱眉,对上我的眼竟然有了几分的慌乱,迅速别开眼训斥我:
“你到底是将门之子,规矩都哪儿去了?
有什么话等之后再说,豫章身上有伤,我又身怀有孕,你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胡闹,本宫决不轻饶!”
我笑了。
是因为护着萧豫章,还是因为心虚了?
若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子,兴许真就此罢休,但我江凌绝非是普通男人!
我们一家为了沈氏皇权出生入死多年,如今手握重兵,举国上下七成兵力皆听我江家将军调遣。
沈如烟她不过是个只图享乐的公主罢了。
想要得到萧豫章,又想要江家的鼎力相助。
她以为,我还是像从前一般,只要她说,我就愿意付出。
“江凌,你我自小相识,如今这是我欠了豫章的,你只当做是成全我们就是。”
沈如烟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一如既往的默认了她的话,扬起下巴恩赐一般的看向我:
“只要你能够将驸马之位给豫章,本宫可以让你继续留在本宫身边,你放心,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是他沈如烟欠的萧豫章,与我江家何干?
我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毅然决然转身看向底下跪着的妃嫔和满朝文武,扬声道:
“君子有成人之美!
公主既然心有所属,亦是愿意为了这位豫章姑公子做到此种地步,我江凌甘愿放弃驸马之位成全二位!”
说罢,我毫不犹豫的取下象征着驸马的玉带,将绣着龙凤呈祥的吉服脱下转身离开,再不回首看旧人。
我一步步远离皇宫,只觉得那些噩梦,似乎也就此留在了那处,我要奔赴的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就此消弭,为了躲个清净,从皇宫回来后我就没有出过武威侯府。
婢女小桃心向着我,打探到消息就眉飞色舞的跟我讲外面的传言如何了,说的就像是一个说书先生一般绘声绘色;
“公子您不知道,现在不少人佩服您的魄力,这驸马说不当就不当了,哼,让我家公子受委屈的都是坏人。
而且一个马奴怎么做驸马啊,更何况这个马奴还是瞎子,也不知道公主到底是喜欢他什么,不会是被下蛊了吧?”
他们的事情我倒是没怎么在意,反而觉得小桃摇头晃脑的样子可爱极了。
但事情不是我不打听就不会听见的,宫里嬷嬷传了消息,太后似乎也是真气病了,整个永寿宫的汤药没断过,连着骂了沈如烟许久。
我想想沈如烟被骂的样子,颇有些不厚道的笑了出来。
我爹娘早上还抹着眼泪说我成了驸马就断了仕途,现在神采奕奕的拉着我说话。
我娘性格直爽,一直看不上沈如烟,本来就不想要我娶沈如烟,见如今也算是峰回路转,乐得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桌子好菜:
“那长公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阿凌没有娶她这就是好事儿!”
我几位兄长生怕我憋着难受,嚷嚷着要给我出气,我把每个人骂了一顿,这才一个个眉开眼笑的给我送来最新的礼物哄我高兴:
“我家阿凌怎样都好,就是千万别为一个不值得的伤心!”
我其实没那么伤心了,但是我阿爹不信。
我爹叹了半宿的气,最后拍案决定要带着我去边塞。
他豪气万丈的跟我保证:
“边塞的女人也不差,一个个的可比这长公主有良心多了,到时候咱家阿凌看上哪个咱们就让哪个做咱们儿媳!”
我爹是个行动派,说完当天就进了宫要请旨离京,结果回来的时候神情恹恹:
“太后不让我们走,说是如今朝中局势不明,若是江家现在离开,只怕要乱。”
我没多大的意外,心里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江家如今的权势足够的大,大到他们忌惮,他们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们呢。
我安慰着阿爹阿娘:
“在京城就在京城呗,反正往后我们就不会跟他们有联系就是,最重要的事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