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是穿越者。
他说包办婚姻不可取,执意毁了我与青梅竹马的婚事。
他又说男儿不该困于书斋,非要带着我去边塞从军。
结果与大军走散,被困在水源匮乏的荒漠中。
我拼死从沙匪手中夺得两壶救命之水,再三叮嘱少爷要节省使用。
他却趁我熟睡,用这水来沐浴。
我被活活渴死,少爷却洗得光鲜亮丽,被路过的公主救走。
再度睁眼时,我回到了少爷劝我从军之时。
01
「凌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下月你我便一同赴边塞从军。」
我重生了。
少爷正坐在我对面,握着我的手,神情诚挚恳切。
「男儿可以建功立业,为何你我就该囿于书斋、终生为功名勾心斗角?难道这便是你所向往的人生?」
前世,少爷也对我说过这番话。
我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激励,稀里糊涂地就跟着他去了边塞。
这一世,我已经历过死亡,心境平和了许多。我对少爷说:「边塞凶险,少爷从未习武,还是莫要前往为好。」
少爷挥了挥手:「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也许意识到自己言语欠妥,少爷顿了顿,露出笑容来,「好凌霄,我也会学的。这样吧,我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武艺,如何?」
并不如何。
此刻发生的一切,与前世几乎别无二致。
三个月前,少爷落水昏迷,醒来后便像变了个人。
时而感叹小说世界有趣,时而宣称自己必是男主角。
我大致猜到他换了魂魄,却也未曾声张。
毕竟从前的少爷对我甚是苛刻,动辄打骂,甚至用烧红的烙铁烫我的手掌。
相比之下,新的少爷显得和善许多,他不再动辄责打我,还常说人人生而平等。
这让我感动不已,觉得自己实在幸运。
可一个月后,我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与府上管家的幼女,年初时已由老爷指婚,赐下婚书。
这桩婚事,我自己是极为满意的。
这位未婚妻家境殷实,不愁嫁妆。她本人也温柔贤淑,知书达理。
府里的其他少爷哥儿们也都羡慕不已。
少爷得知后,却勃然大怒。
他说包办婚姻不会幸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跳入火坑。
少爷虽然只是府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但他毕竟是我的主子。
他不肯放人,管家那边自然也不好强求,很有眼色地主动退了婚。
少爷很是得意,言语间尽是沾沾自喜,意思是我该对他感恩戴德:「我可是帮你避免了娶一个不爱的人。」
爱不爱的,当真如此重要吗?
我在心里暗自思忖。
对于我这样的书童来说,一生所求不过是衣食无忧,不受欺凌。
但我不敢说出来。
他是少爷,我是书童,他嘴上说着人人平等,但我若真惹他不快,他会克扣我的月俸。
把我的婚事搅得一团糟后,少爷又开始孜孜不倦地劝我一同从军。
少爷说:「凌霄,你武功了得,不该困于书斋,而是该像岳飞一样沙场建功。」
我的确精通武艺。
我父亲病逝前,曾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武师,我跟随他习武多年。
可惜父亲病逝后,我为了生计,只得投靠官宦人家做个书童。
前世,少爷的话确实打动了我。
02
我随他悄悄离家,一同奔赴边塞。
少爷踏上征程时意气风发。
他宣称脑中兵法如云,熟知古今名将战术,将士们定会视他为天降战神。
然而到了边塞,少爷的豪情壮志很快化为泡影。
塞外风沙肆虐,动辄便是沙暴来袭,每个人的衣襟发丝都沾满黄沙,水源紧缺,一月难得一次沐浴。
更遑论食不果腹,睡不安枕。
少爷难以忍受这般苦楚。
他极想归家,唯一支撑他留在边塞的,是听闻公主随皇帝亲临军中视察。
他满面羞赧地问我:「凌霄,你说若是在此遇见公主,我该如何表现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不曾想还未见到公主,先遇上了流寇。
那是个无月的夜晚,流寇突袭了我们的营地。
百夫长令我们持械隐蔽:「切勿乱跑!」
然而少爷不听,非要逃命。
他惊慌失措,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路冲向无人的大漠。
我不得不紧随其后。
幸运的是,一场沙暴掩护了我们,使流寇未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不幸的是,沙暴过后,我们迷失在茫茫沙海中。
烈日炎炎,仿佛要将人烤成焦炭。
我们心知肚明,若再找不到水源,很快就会命丧黄沙。
此时,我们遇上了一伙沙匪。
沙匪头目发现我们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们说,可以给我们水,条件是要少爷留下。
少爷梗着脖子,宁死不屈。
也许是热昏了头,我听见他低声呢喃,说什么他是男主,如果失了清白还怎么当男主。
我不懂什么清白,只知道我想活命。
于是我挺身而出,接受了沙匪的条件。
沙匪也算是讲信用,真的给了我们两壶水,然后要带我回去。
我将水交给少爷,嘱咐他往东走,到时我会设法脱身与他会合。
当夜,我趁沙匪头目醉酒之际,巧妙脱身。
我一路奔波,终于寻到了少爷。
让我惊愕的是,他已将水全部耗尽。
两壶水,若只是饮用,一夜之间断不可能喝完。
但少爷用这两壶救命之水来沐浴。
「抱歉凌霄,公主将路过此地,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想做驸马……」
少爷不但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将衣衫浣洗一新。
与沙漠中其他满面风尘的人相比,他此刻宛如一株出尘的青莲,看上去清雅俊逸。
少爷一路东行,果然遇到了公主的车队。
被公主救援后,他随车队继续前进,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
我那时只剩最后一口气,公主命侍女撬开我的嘴,欲给我灌水。
少爷却出言阻止。
「殿下,万万不可,我曾见过此人,他是沙匪,不可贸然相救。」
我用垂死的眼神看向他。
他避开我的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公主。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
他害怕我被救活后,会将他的所作所为告诉公主。
他要做纯洁无瑕的男主角,因此知晓他过往的我必须死。
就这样,少爷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公主身边,而我在干渴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我死后,灵魂并未立即消散。
我目睹少爷被公主带回京城。
他将我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
于是他成了不亚于岳飞的传奇男子,人人都传颂着他在边塞英勇杀敌、在沙匪窝中七进七出的传奇事迹。
03
连皇上都对他赞不绝口,决定将公主许配于他。
怀着无尽的怨恨,我的灵魂未能转世,反而回到了我们尚在京城的时日。
我曾经厌恶这华丽的府邸如同牢笼,但此刻却觉得,它也并非那么不堪。
起码在这里我能饮水解渴,能躲避酷暑,不必再被沙砾堵塞喉咙,不必再被烈日烤炙肌肤。
可是就如同前世那般,少爷依旧坚持要离开此地,前往边塞。
他甚至责骂我:
「亏我还以为你和普通的软弱书生不一样,没想到你如此让我失望。」
「你空有一身武艺,不想当大男主,只想顺应这个世道,我都替你羞愧。」
我心中愤懑,却无法发作。
什么建功立业,在这个时代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句空话。
少爷要干什么,我根本无法拒绝。
我的卖身契在他手中,我若逃走,他只需报官,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逃奴。
如何才能脱身?
我一边恭顺地服侍少爷,一边暗自谋划。
书童要离开主家,要么就是犯了大错,被发卖出去。
要么……就是娶妻成家。
但少爷不会让我成家的,除非这个人是他无法拒绝的。
我在心中盘算着人选。
老爷?
断然不可,夫人手段了得,最恨算计深重的人。
那就是小姐?
小姐是少爷的妹妹,她倒是对我青眼有加,不止一次夸我英武不凡,与其他书童迥异。
但小姐房里已有十几个小厮,她不过是想尝口鲜罢了。
我正思忖间,外面传来百姓的叩拜声。
是公主的车驾经过。
少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红晕。
他痴痴地望向远处,公主端坐马上,一身华服,气度不凡。
少爷低声喃喃:“不愧是女主。”
我心中一动,差点摔碎手中的茶盏。
原来如此。
少爷根本不是想要什么不困于书斋,也不想什么建功立业。
那些话都是他用来蒙骗我的。
他真正想要的,是娶公主。
少爷虽出身官宦,但想要娶公主,仍是希望渺茫。
毕竟京中世家贵女如过江之鲫,个个都想做驸马,而少爷在其中相貌平平、才不出众,很难脱颖而出。
这就是他为何非要去边塞的缘由。
这是他能够与众不同的唯一办法。
若能与公主同生共死一回,那便有了胜过京中所有少爷的资本!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而我从始至终,不过是他的棋子和炮灰。
我咬紧牙关,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冒险的计划。
因为我想起了一个细节——
前世,我死后魂魄并未立即消散。
而是跟随在少爷身边,看着公主将他带回京城。
路上,少爷注意到公主无论做什么,都是用左手,右手像是不能动了一般。
“芷若,你的右手怎么了?”
旁人都要称呼公主为殿下,少爷却偏要直呼公主的闺名。
不知是否为了显示自己与其他拘泥于礼教的古代男子不同,格外放浪不羁。
好在公主在边塞一向与军民同甘共苦,不太讲究规矩,因此没有怪他失礼,只是淡淡解释:“花灯会那日遇刺,旧伤未愈。”
花灯会就在本月!
这是京城最盛大的节庆,公主也会来到灯会与民同乐。
如果我能在灯会上,从刺客手中救下公主……
我不敢奢望公主会因这份恩情给我高官厚禄,但至少这份救驾的大功足以让我脱离奴籍,不再受制于少爷。
……
心意已决,我开始默默准备。
少爷是不去花灯会的,他知道花灯会上有太多盛装出席的名门少爷,竞争太过激烈,他没什么胜算。
于是这一日,我服侍着他早早睡下,然后换了衣服,前往花灯会。
花灯会上,五光十色的灯笼高悬街道两侧,街上人头攒动。
刺杀公主的刺客,应当就藏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远处,我瞥见了公主。
04
她一身并不张扬的玄色长裙,却难掩周身的华贵气质。青丝被一枚金簪束在头顶,婀娜多姿,伫立于桥上。
因是与民同乐,她带的侍从并不多,一共只有两名,也做丫鬟打扮,跟在她身边。
我正想再靠近些,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好啊凌霄,你在做什么?”
我顿时如坠冰窟。
是少爷。
他从后面揪住我,用力拧我的耳朵。
“我醒来不见你,原来你竟然跑到灯会上来了。”
“你老实说,是不是有心上人,在这里与她私会?”
我低着头:“没有,我只是想来看看热闹。”
少爷还是不信:“当真?你可不能欺瞒我。你是我的书童,若是私下里做了勾搭外女的事,丢脸的可是我。”
我暗自嗤笑,觉得少爷实在荒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说是包办婚姻不幸福。
如果私下里去见喜欢的人,他又说是勾搭外女。
其实横竖就是不想让我成家,只想让我给他卖命。
少爷见我不说话,宽宏大量道:“罢了,既然你这么想逛,我就陪你逛逛吧。”
好像他愿意同我一起逛灯会,是对我多么大的恩赐。
他说是陪我,却也不问我想去哪儿,只自顾自地往拱桥的方向走。
我冷眼旁观。
他哪里是想要陪我逛,还不是因为看见公主了。
我跟在少爷身后,陪他朝拱桥走去。
他在离桥十几步的位置站住了,脸色有点难看。
我抬眼看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少爷为何神色不悦。
公主远远观望着几位翩翩少爷,正在与她的侍女们猜灯谜。
为首的男子一身华服,风流倜傥,正是有着京城第一美男之称的丞相府长子苏少爷。
少爷远远看着那几位与公主相谈甚欢的贵少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盯着笑容温润如玉的苏少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瞧他那矫揉造作的样子,真是浑身轻佻之气。」
我面无表情道:「少爷慎言,那是丞相府的嫡长子。」
少爷撇嘴:「什么嫡长子,不过是妾室生的庶子罢了。还想勾引公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少爷的标准总是多变。
他自己也是庶子,平日里总对我说:
「出身不重要,每个人都该追求自己的幸福。我想要什么,就要去努力争取,男儿志在四方!」
可当别人也在积极争取,而且他还争不过别人时,他便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对方:
「不自量力的东西,想要什么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若总是妄图得到不该拥有的,最后必定自取其辱。」
此刻,少爷在旁边对着苏少爷酸溜溜地咬牙,而我只一心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支开他。不然他这样盯着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幸好,少爷自己沉不住气,我的机会很快来了。
公主和几位世家少爷谈了片刻诗词后,便礼貌告退。
少爷们礼貌地向公主告辞,转身时注意到少爷站在桥下,神色阴沉。
苏少爷也是个性情高傲的,立刻带着他的兄弟们走下桥来。
「这不是楚府的三少爷么?怎么了,看见我们和公主清谈诗词,心里不是滋味?」
旁边的少爷嗤笑一声:「沈三少爷才不肯呢,谁不知道他素来只和比自己无能的人玩。苏兄今日才华横溢,他才不肯在公主面前丢脸呢。」
少爷被戳中了心事,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们这些肤浅之人,只知道靠卖弄文采讨好,我和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眼看着少爷跟几个贵少爷陷入口舌之争,我连忙说了句「诸位少爷说话多了定然口渴,我去买些茶来」,然后转身就溜。
我一路疾行,终于远远地又赶上了公主。
此时花灯会已经接近尾声,但人流依然极多。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公主,她走快我也走快,她走慢我也走慢,始终维持着几十步的距离,这样既不会跟丢,也能观察她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