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身体不太好。

最近一年以来，我妈经常给我打电话，每次打电话，就说我爹病了，叫我赶紧回去看看。

有次是早上5点过，冬天，天都还没亮，我妈打电话给我说，“你赶紧回来看看，你爹不行了~”

懂中文的朋友都知道，“你爹不行了”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家，发现我爹躺在床上。看到我回来了，他从床上起来，坐在沙发上，很生气，他质问我：“你回来干嘛？”

“我妈说你病得很严重啊，我回来看看你，现在去医院呗~”

“唉呀~你妈真的是脑子不够用了，我哪有什么病，一点小事她都要惊动你，我要是生病了，我自己能不知道去医院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比较安心了，当天下午就回去上班了。

回去还不到一个月，我妈又给我打电话，说我爹又不行了……

我又急匆匆赶到家，剧情跟上次又一样。

又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妈再次给我打电话，说我爹病得很严重，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说实话，听到我妈每次都这么说，我内心确实是有点烦躁——我爹都说了，他要是生病了，他自己会去医院看，但我每次回去，他都说他是好的，我能怎么办呢？

我妈这样的电话，从去年9月份一直持续到5月份，几乎每个月都要说一次，但我又怕她说的是真的，那毕竟是我爹啊。

我都已经傻傻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妈小题大做，还是我爹嘴犟固执。

5月底，我妈又是早上5点过给我打电话，“你爹不行了，昨晚一直在吐……”

我飞速赶到家，发现我爹躺在床上，这次，他没有在抱怨我妈惊动我了，但他还是嘴硬，“你回来干嘛，我一会儿就自己去医院。”

那一刻，我仿佛被雷劈了一下，决定这一次，要拿出态度来，不能听他的了，我就自作主张，强行带他去医院。

去了医院，办了住院、做了胃镜，他躺在病床上输液，我看着他，发现他已经枯瘦如柴了——我发现，我已经很久——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认认真正端详过我爹的样子。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我想，他估计是疼得受不了了，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还是坚持嘴硬，说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胃镜图片出来了，还切了胃角去做活检等待病理分析。我看到胃镜图片，他的胃已经溃烂了，尤其胃镜的文字描述，说他的胃角溃疡部分底凹、边缘凸起、呈火山口状——我对医学一无所知，于是上网看了很多视频，各种各样的医生都说这种情况很可能是胃癌。

我深感悲观，怀着焦躁的心情去问主治医生，医生告诉我，一切都得等病理结果，如果病理结果是良性的，那就没太大问题，如果是恶性的，再看看病变到底是早期中期还是晚期。

在紧张和焦虑中，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在做一个错误的儿子——我怎么能听信我父亲的话呢？还好有我妈“通风报信”，才有这次不算及时的及时就医。

如果我妈也像我爹那样的性格，万事自己扛的话，可能今年春节我家就得贴绿对联了。

我爹身上有病，怕花钱、怕打扰孩子，所以一直硬撑——很多父母都这样，尤其在广大农村地区，老人基本上都是小病靠挨、大病等死，其实，按照现在的医疗条件，一般的病也花不了几个钱，即便是要花很多钱，但钱跟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爹总说，只要儿女幸福就行了，反正他已经老了，即便随时撒手人寰，这辈子也够了——但说出这番话的他，也才57岁——57岁，有些男的还在失恋啊。

我以前一直是个坚定的“不干涉他人生活”的人，自己的儿女尚且不能干预，更何况是父母呢？父母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呗，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然而，这次父亲重病，吓到我了，我才发现，自己以前的认知，是彻头彻尾错误的。因为，我父亲，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大不了一死百了，反正两眼一闭，尘缘就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是，我需要有父亲。

“我需要有父亲”，就是一种自私的想法，我需要父亲存在，这是我的诉求，那我就应该为我的这种需求去付出行动，要指望他自己好好照顾身体、有病就及时去医院，似乎不太现实，必要的时候，不能听他，还是要给他上强度、绑也要把他绑去医院。

前不久，我好哥们的父亲去世了，他从上海赶回来的时候，都没能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他父亲刚退休没几年，走的时候才63岁。

送他父亲上山，我大概看了一下周边的上百个公墓，都是今年的新亡人，其中享年不足60的，占了一半之多，反倒是那种活了80多岁——在我的认知里是“寿终正寝”的人，是很少的。

我们经常把生离死别说成是人生的“无常”，然而，生离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我每次回家，跟我父母聊天，都会聊到村里最新去世的人，包括我现在住的小区，隔三差五，都有人在敲锣打鼓。

想到这些，我对“人是自私的”这个概念就有了更深的感触。

人是自私的，你想要钱，就得自己去挣；你想要幸福，就得自己去争取；你想要好的婚姻，就得自己去经营；你想要自己健康，就得注意饮食和锻炼……

同样地，你想要父母健康长寿，那么就得拿出实际行动来——经常回去看看他们、好好陪他们干活吃饭聊天，让他们心情美丽；经常观察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但凡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赶紧把他们送去医院——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你自己。

就像我一样，我需要明白，我不是为了我父亲，我是为了我能有父亲。

在我所认识的人中，大家来到了三四十岁的年纪，很多人已经没有父亲或者没有母亲了，有些甚至已经在死亡面前失去了全部的挡箭牌。

我现在回家，我奶奶还在世、且行动自如，父母也还不算老。有时候我就自己静静地坐着，看着这一切，就觉得——回家有父母，再苦也不算苦。

为了有父母，关于他们的健康，你该做主的时候就得做主——还是那句话，你无论干什么都是为了自己、都是是为了自己能享受拥有父母的幸福。

千万别等自己回到老宅，父母升天，荒草满院，那时候才想起，自己其实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到位，当初为啥在电话里听说“家里一切都好”就信以为真呢？

再重复一遍：你不是为了父母，你是为了自己能有父母。

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你才会拿出真正的行动来，并且坦然接受、毫无怨言。

作者|李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