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羊楼洞随拍(图文无关)
最早知道郑振铎这个人,是因为泰戈尔的诗歌,他翻译过《新月集》和《飞鸟集》,这都是我很喜欢的泰戈尔的诗歌。那个时候没读什么书,不知道这人有多大的名声,只知道是位翻译者而已。大学后,喜欢古代文学,我们的教材以社科院文研所的文学史为主,游国恩本为辅。我自己课外找了很多种文学史来读,比如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郑宾于的《中国文学流变史》,陆侃如、冯沅君夫妇的《中国诗史》,还包括一些日本人编著的中国文学史。但是,我最爱读的却是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
我觉得,郑振铎的这部文学史在材料的选择上与鼎革后的文学史大不相同,有很多“科文史”与“游文史”不选的作家作品,都被郑振铎注意到,比如中唐时期的刘叉,是韩愈的弟子,也是一位江湖人士,因与韩愈的宾客吵架没吵赢,一怒之下偷了韩愈的钱跑掉,犹言:“此谀墓中人得耳,不若与刘君为寿。”因为韩愈经常给人写墓铭,润笔尤为丰厚,无论好人坏人都一味讲好话,故人称韩愈“谀墓”。
这人很有趣,故事也好玩,加上郑振铎文学史的文笔很好,经常来一点散文诗式的描述,读起来挺过瘾的。比如他称赞李白的诗说:“白的诗,纵横驰骋,若天马行空,无迹可寻;若燕子追逐于水面之上,倏忽东西,不能羁系……他的诗如游丝,如落花,清隽之极,却不是言之无物;如飞鸟,如流星,自由之极,却不是没有轨辙;如侠少的狂歌,农工的高唱,豪放之极,却不是没有腔调。”你看看,哪里像文学史,不就是一段散文吗?
大一的学生有些呆气,喜欢抄书,当年我就把这四册文学史给手抄了一通,抄的另一部书是《文心雕龙》。到了大二,人性觉醒,再也没抄大部头的书了。
有一段时间突然喜欢上了中国现代散文,于是在图书馆翻箱倒柜地找。华师图书馆是湖北藏书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座图书馆,几乎没受到浩劫的影响。好多三十年代的出版物都能够找到。我个人有个看法,中国文学有很多座高峰,比如唐诗宋词元明戏剧明清小说,都是不可逾越的文学高峰。而中国的现代散文,又是中国散文的黄金时代,同样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没有哪一个时代的散文有现代散文那么丰富多样,而且文学趣味浓厚。
读书的时候,我也找到了郑振铎的《欧行日记》。《欧行日记》是郑振铎在1927年5月出行欧洲而写的日记,本来不准备发表。后来辗转各处,文件遗失,日记只剩下了四分之一,1934年,为了卖稿换钱,也因为不想辜负妻子高君箴悉心保留的这仅存的“半部之半”,又正遇良友图书公司约稿,于是交给良友出版,成为“良友文学丛书”中的一部。
《欧行日记》是一部很好玩的书,从中可以读出郑振铎先生的性格,而且,我觉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和他非常相似,包括日记中的那些个人心情的记录。郑振铎的岳父是著名的高梦旦,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的所长,家中颇为富有,十分欣赏女婿的才能,但看他成天跟着文学研究会那拨人瞎混,觉得不是安身立命之事,而希望他能谋个大好前程,于是撺掇着女婿到欧洲留学,挟洋以自重,到大学混个教席,也可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不过高梦旦给女婿买来船票,并且亲自送他上船,我猜想个中还可能有更重要的缘由,皆因郑振铎早年很赤色,与李大钊、瞿秋白均有往来,并且参加了红色组织。1927年的3月还筹措上海工人武装起义。我们知道,1927年的国内局势非常敏感,第一次国共合作走到了破裂的边缘,高梦旦何其精明之人,赶紧将有赤色嫌疑的女婿赶出国,一则留学镀金,将来成为“海龟”,二则可以避祸,免得这小子引火烧身。只是苦了结婚不到3年的一对夫妻,因此在《欧行日记》中常常可见郑振铎对于高君箴刻骨思念的肉麻之表达。这也是郑振铎迟迟不愿意公开这部日记的原因之一。
但我看郑振铎到了法国(其实他也到过英国、意大利)成天干的不外乎这么几件事,一是正事,泡图书馆,二是亦正亦邪之事,泡博物馆,三是挥金如土,花钱享受之事,买明信片,宴客吃饭,喝酒划船,购物血拼。白天玩得过了头,晚上回到寓所便常常自怨自艾,觉得又浪费了一天,想做的事很多,但一件也没认真去做。我说的自己颇像郑振铎先生便在这里,从前写日记,也是充满了自怨自艾的情绪,觉得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好多好多的想法没实现。
下面引文一段为证:二十五日(当是1927年8月),星期四。综计自上次写了几篇文章后(指完成论文《巴黎国家图书馆中的中国小说与戏曲》,小说《五叔春荆》、《三姑燕娟与三姑丈》),又有十天没有动笔写东西了——除了写信和写日记。真是太懒惰了!明天起,一定要继续地写文章了,我预计想要在二三十天内写不少东西呢!再因循下去,一定要写不完了。
结果,一直混到这月的三十日,连续地吃饭,谈天,看戏,游湖划船,直到三十一日,才写了半页纸的《漫郎摄实戈》,又被人拉去吃饭看戏了。
《漫郎摄实戈》是17世纪的一位法国神父普雷沃写的古典主义小说,我们今天通常翻译成为《曼侬·雷斯戈》。而它后来的出名是因为在1884年,被改编成为了一部歌剧《曼侬》。《漫郎摄实戈》由成绍宗翻译为中文,当年翻译者怎么读,就怎么来音译,于是成为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郑振铎当时正好被邀请去看歌剧《曼侬》,他又读过中译本的《漫郎摄实戈》,推测他想写一点文字讲讲歌剧和小说、恐怕还有翻译这些事。但直到今天,我也没读过郑先生写的《漫郎摄实戈》这篇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