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叶,这是要上哪儿去啊?"一大早,刚下楼就碰上老邻居王大爷拎着鸟笼子遛弯。
我停下脚步,擦了把额头的汗:"去趟学校。"
八月的阳光已经开始发烫,空气里飘着早点摊的油烟味。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天蒙蒙亮就起来收拾东西。
1989年的夏天,我背着补了又补的帆布包,踏进了育才中学的大门。一晃35年,从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者。
那会儿刚分到学校,全身上下就这一套的确良中山装,还是结婚时候置办的。记得第一天站上讲台,紧张得连粉笔都拿不稳。
学校分了间十平米的宿舍,一张床、一个柜子,再放张桌子就转不开身了。每个月工资78块,交完儿子的幼儿园学费,就剩下买大米和咸菜的钱。
老伴儿心疼我,总说:"你天天这么熬,身子骨吃不消。"可我知道,教书育人不是简单的朝九晚五。
每天天不亮就得骑着二八大杠送儿子上学,晚上批改作业到深夜。手电筒的电池都快照没了,就着窗外的月光继续改。
93年那个初三毕业班,让我记忆最深。班上有个叫李小军的男生,成天跟人打架闹事,成绩在班上倒数。
记得有次他在实验室打碎了烧杯,躲在操场角落抹眼泪。走近一看,手掌都划破了,血珠子往外冒。
"来,先把伤口包扎了。"我掏出随身带的创可贴。
"不用,不疼。"他倔强地扭过头。
后来才知道,他爸妈在深圳打工,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奶奶有气管病,光买药就要花不少钱。家里连个电扇都买不起,夏天热得睡不着觉。
从那天起,我每天留他补课。书包里总会装着几个馒头,有时候还有咸鸭蛋。一个馒头两毛钱,能顶半天的饿。
隔壁办公室的刘老师看不过去:"叶老师,你自个儿家里也不宽裕,瞧你裤脚都磨白了。"
可我就是放心不下。那些年,我见过太多像小军这样的孩子,他们缺的不只是知识,更缺一个引路人。
有次补课到很晚,小军突然说:"叶老师,您知道吗?我奶奶说您比我爸还关心我。"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一下就湿了。那年夏天特别热,我和小军在没有电扇的教室里,一边擦汗一边做题。
慢慢地,小军变了。期中考试他考了班级第十,高兴得差点跳起来。那天他特意去市场买了两个鸡蛋,说要请我吃蛋炒饭。
临近中考,他病倒了。我骑着自行车去他家,看见奶奶在灶前煮稀饭,屋里连个像样的药都没有。
二话不说,我把兜里的工资掏出来:"大娘,先去给小军抓药。"
那段日子,我天天去他家,给他补课,给他煮粥。直到他病好,我才松了一口气。
中考那天,我在考场外面站了一上午。出来时,小军红着眼眶扑过来:"叶老师,我考得不错!"
后来他真的考上了师范学院。临走那天,他说:"叶老师,我想跟您一样当老师。以后我也要这样帮助学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教案本越攒越厚,奖状和奖杯也渐渐堆满了书房。老伴儿说我太能攒东西,可这些都是我的命根子啊。
今天是我的退休仪式。校长特意让我穿上那件藏了二十多年的中山装,说要给我风光大办一场。
台下坐满了学生,有开公司的,有当医生的,还有不少当了老师的。看到小军领着自己的学生来,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叶老师,这是我班上的学生。"小军掏出一个保温饭盒,"给您带了点饭,还热乎着呢。"
打开一看,是蛋炒饭。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教室。
仪式结束后,同事们硬要摆酒。我推说家里还有事,背着书包往家赶。路过旧货市场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书包里装的是这些年的报纸和奖杯。收废品的老张掂量着说:"叶老师,这都是您的功劳簿啊,真舍得卖?"
"留着也是占地方。"我笑着说。
五十块钱,就这么换走了我三十五年的见证。回到家,我把钱放在茶几上,写了张字条:别担心,我去看看学生们。
坐上开往乡下的长途车,我掏出手机,屏幕上全是学生们发来的信息。有在工厂当工程师的,有开小店的,更多的是选择了站上讲台的。
邻座的年轻人正在刷视频,我瞥见一条新闻:某老教师退休后悄然离去,报纸和奖杯卖了五十块。评论区里,小军的留言格外醒目。
"叶老师教会我们的不是知识,而是如何做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也有一摞发黄的作业本,也有几个舍不得扔的奖杯。"
窗外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这些年,桃李满天下,每个孩子心里,我都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口袋里还装着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是早上特意买的。我知道,在前面的路上,一定还会遇到需要帮助的孩子。
长途车继续向前,暮色渐浓。我的心却越发安定,因为我知道,不管走到哪里,我永远都是那个站在讲台上的叶老师。
车窗外的麦田泛着金黄,就像教室里那一双双求知的眼睛,闪耀着希望的光芒。我轻轻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下课的铃声,还有孩子们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