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咋不给我和妈妈买新衣服啊?"女儿抱着我的胳膊,奶声奶气地问。我心里一阵抽痛,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女儿穿着表姐淘汰下来的红色小棉袄,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对,可这会儿,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那是89年的冬天,大街上还飘着零星的雪花,我刚从技校毕业,进了市里最大的机械厂。记得报到那天,我穿着老妈给我做的蓝色中山装,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咱们厂是市里最大的国营企业,光厂区就占地几百亩,红砖围墙高高的,大门口立着块锃亮的铜牌。进厂那天,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手都是抖的。
那会儿工资不过一百来块,可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经是笔不小的数目了。厂里的老师傅说,能进国营大厂,那是天大的福气,一辈子就算有着落了。
记得第一次发工资那天,我把钱全交给了老妈。她接过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手都在抖。屋里的白炽灯泛着昏黄的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娃啊,可算熬出头了。"老妈摸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枕头底下,生怕丢了似的。
我们家那会住在厂区的筒子楼里,一间不到二十平的房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每到下雨天,老妈就得摆好几个脸盆接雨水。房顶的青瓦都掉了漆,墙角还长着青苔。
隔壁住着王大爷一家,他儿子跟我同岁,早就下了南方打工。每到过年,老两口就盼着儿子回来,可常常盼不到。老妈看在眼里,就更觉得我懂事了。
老妈是纺织厂的工人,一个人含辛茹若把我拉扯大。记得小时候,她总是起早贪黑地干活,晚上还要给人缝补衣服赚外快。她的针线活特别好,邻居们都爱找她帮忙。
每到冬天,她的手都会冻得通红,缝衣服的时候经常扎破手指。可她从不喊苦,只说:"咱要把儿子培养出息,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
"儿子有出息了,以后就轮到我享福喽!"老妈整天跟邻居夸我,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可算尽了孝道,心里美滋滋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厂里的活也干得顺手了。95年春天,经车间主任介绍,认识了纺织厂的李巧云。主任说:"这姑娘勤快,性格也好,跟你挺般配的。"
巧云生得秀气,说话轻声细语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件浅蓝色的毛衣,羞涩地低着头。看得出来,是个爱干净的姑娘,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
那会儿谈对象,都是在厂区的小花园里。记得有次下班,我骑着自行车去接她,车链子突然断了。巧云二话不说,蹲下来帮我修,把手都弄脏了也不在意。
处了半年,眼看着到了适婚年龄,老妈就催着我们结婚。那时候的房子还不算贵,我东拼西凑,借了亲戚几千块,付了个首付,买了套40平的小两居。
我俩的婚礼很简单,就在厂区食堂办的。那天巧云穿着件红色的旗袍,笑得特别甜。老妈激动得直抹眼泪,一个劲儿地给邻居们倒酒。
刚结婚那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俩都省吃俭用,连菜市场的猪肉都舍不得买,天天吃白菜土豆。可巧云从没抱怨过,还总说:"咱们年轻,慢慢来。"
记得有次我发烧,她硬是请了假在家照顾我。熬了一整夜的红糖姜水,第二天还要顶着黑眼圈去上班。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真是找对人了。
可婚后没多久,巧云就发现我每月工资都上交给了老妈。家里柴米油盐全靠她那点工资,连房贷都是她在还。我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道。
"老公,咱家房贷还差10万呢。"有天晚上,巧云小心翼翼地说,"你看能不能...先把房贷还上?你妈那边,咱们每月给点生活费。"
"不行啊,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现在就靠那点退休金,我得管着。"我为难地说完,就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从那以后,巧云变得越来越沉默。家务也不怎么干了,每天下班回家就抱着电视看连续剧。我知道她心里有怨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厂里的同事都说我媳妇贤惠,可谁知道,她其实早就心寒了。每次发工资,她都把钱分成两份,一份还房贷,一份贴补家用。连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舍不得买了。
"巧云啊,啥时候给咱老李家添个大胖小子啊?"逢年过节,亲戚们总爱这么问。每次巧云都笑笑说:"现在忙,等等吧。"可我知道,她是不想再让这个家增添负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女儿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面急得直转圈,听到女儿的第一声啼哭,眼泪就下来了。
可就是有了孩子,日子也没见好转。巧云下班还要带孩子,常常累得连饭都吃不下。我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去年冬天,老妈得了重感冒,一直咳嗽不停。我跟巧云商量要不要接老妈来家里住。巧云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头都没抬:"你看着办吧,反正这个家,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结婚这些年,巧云陪我去医院看老妈,默默在走廊上等了一整天。想起她每次发工资,总是先把房贷月供存起来,从不买件像样的衣服。
忽然发现女儿站在床边,黑暗中她小声说:"爸爸,我想要个弟弟,可是妈妈说养不起。她偷偷哭呢。"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口上。我一下子惊醒了,这些年,我一心想当个好儿子,却忽略了最亲近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我请了假,买了些水果去看老妈。老旧的筒子楼还是那样,楼道里飘着熟悉的油烟味。老妈正在擦窗户,见我来了,忙把我拉进屋。
屋里还是老样子,电视机上蒙着块印花桌布,沙发上盖着件旧毛毯。墙上挂着我的结婚照,都泛黄了。
"妈,我想跟您商量个事。"我坐在掉皮的沙发上,搓着手说,"以后我工资自己收着,每月给您固定的生活费,行吗?"
老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都当爸爸了,该学会当家了。巧云是个好媳妇,这些年一声不吭地忍着,换别人早跟你闹翻了。"
"你说得对,妈。"我眼眶有点湿,"巧云确实不容易。这些年,要不是她默默支撑着,这个家早就散了。"
"去吧,"老妈拍拍我的肩,"好好对巧云,别让人家寒了心。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就希望你能成个明白人。家是要靠两个人一起经营的。"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到商场,买了束康乃馨。推开家门时,巧云正在擦桌子,看见花愣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对不起,"我把花递给她,"以后咱们一起过日子,一起规划未来,好不好?"
巧云抱着花,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我看见了久违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孝顺不是把所有都给父母,而是在责任与爱之间找到平衡。最珍贵的,是身边人无声的等待与包容。
女儿扑过来抱住我们俩,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妈妈,我们家终于要开心了。"我紧紧抱住她们,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