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奶奶熬药，再骑七八里路自行车去上班，晚上回来还要照顾奶奶。纺织厂噪音很大，没几年小姨就有点耳背，但她从不抱怨。我五年级那年发高烧，爸妈不在家，是小姨背着我，冒雨去医院打针。我趴在她瘦弱的背上，感觉她身体在微微发抖，却还安慰我说：“小姨不冷，你安心睡会儿。”

小姨在厂里工作认真，很快就成了老职工。那时候，厂里新来了个车间主任张德明，老实巴交的，比小姨大两岁，一直对她很好。厂里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很合适，连厂长都劝小姨考虑一下，说厂里可以给他们分房子。我妈也劝过小姨，但她总说：“我得照顾妈，结不了婚。”奶奶知道后，躺在床上哭，劝小姨别管她，为自己考虑。小姨却安慰奶奶说：“妈，你别想太多，我心甘情愿照顾你。”

八十年代末，我上初中，爸妈忙着做生意，小姨就成了我的“家庭教师”。我数学考了59分，妈妈很生气，要打我，小姨拦住妈妈说：“打能解决问题吗？好好辅导才是关键。”后来，她每个周末都来帮我补习功课，还省下工资给我买练习册。我的成绩也慢慢提高了。张德明托人来说媒，小姨站在院子里的老梨树下，坚定地拒绝了。

九十年代，纺织厂效益不好，很多工人下岗，小姨因为手艺好留了下来，但工资少了很多。为了补贴家用，她开始晚上帮人织毛衣，一件能赚几块钱。她说：“这样挺好，能在家照顾妈。” 我参加工作后，奶奶身体越来越差，生活无法自理。小姨提前内退，专心照顾奶奶，经常半夜起来给奶奶端屎端尿。我妈劝她：“让我来照顾妈，你该找个伴儿了，张德明现在还单身呢。” 小姨笑着说：“姐，我都四十多了，还找什么伴儿？照顾妈妈我心里踏实。”

我下班路过小姨家，看见她正扶着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奶奶坐在竹椅上，小姨跪在地上给她捶腿。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身上，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小姨老了很多，但她脸上的笑容却那么温暖。奶奶去世后，小姨抱着奶奶的遗像说：“妈，你放心走吧，我这辈子没让您操心。”

我们劝小姨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她不肯，说自己住习惯了。2010年后，小姨的生活反而更加丰富多彩。她先是跟着社区大妈学跳广场舞，很快成了领队。后来，侄女教她用智能手机，她学会了拍视频、发视频，在快手上有了几千粉丝，大家都叫她“最美夕阳红”。她总是兴高采烈地给我看粉丝的留言，说网友夸她跳得好，夸她年轻。她说：“你看看，我这把年纪了，还能跟年轻人学玩手机，多新鲜啊！”

去年夏天，小姨跳舞时突然头晕，送医院检查是轻微中风。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右手还有点不灵活。但她依然乐观，在病房里教隔壁床的病友跳广场舞。我忍不住问她：“小姨，你年轻时要是嫁给张主任，现在会不会更幸福？”听说张德明一直没结婚，偶尔还会打听小姨的近况。小姨捋了捋花白的头发，笑着说：“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不后悔照顾你奶奶，那是我的选择。你看我现在，有你们这些亲人，还有那么多网友喜欢我，这不就是福气吗？比那些子女在外打工，一年都见不着几面的老人，我的日子好太多了。”

看着小姨脸上满足的笑容，我突然明白了：年轻时，她选择了责任和亲情；晚年，她收获了快乐和温暖。幸福从来不是一个模式，而是在付出与担当中绽放的花朵，就像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经历风雨，依然在春天开出洁白的花朵。年轻有福不算福，老来有福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