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海上钢琴师》这些天,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比如最近都没有弹琴了。在天才面前,所有的练习都显得笨拙。
不过,一直在听,听电影里出现过的曲子,尤其是有魔力的华尔兹。
这些天不仅走不出里面的钢琴曲,同样也走不出一九零零的生死。
Thanks Danny
如果没有水手丹尼,也就不会有钢琴手一九零零。
水手丹尼在豪华游轮头等舱的钢琴上发现了被人遗弃的婴儿,或许他的父母希望孩子被头等舱的有钱人收养,可惜没人带走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在二十世纪头一年的头一个月,水手丹尼捡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给他起名叫丹尼·布德曼·T.D.莱蒙·一九零零。
放着孩子的纸箱上印着T.D.莱蒙,丹尼认定T.D.的意思是谢谢丹尼,因而毫不犹豫地收养了这个让他心里生出柔软的孩子。
丹尼虽然看起来是个粗犷的大汉,却对一九零零有一份特殊的耐心,不仅将他养大,还教他识字。为了避免移民局找一九零零的麻烦,这孩子从来没有被带上陆地过。
一九零零八岁那年,丹尼在一次海上风暴时,被失控的滑轮打到了后背,受了重伤。尽管其他水手叫来了名字长得让人叫不出来的医生,只可惜他的内脏器官破裂了,没人救得了他。
丹尼在床上躺了三天后离开了人世,当时一九零零正在给他读报纸上的赛马信息,他听着那些引他发笑的赛马名字笑得停不下来,在笑声中撒手人寰。
船长亲自在裹着丹尼的帆布上用红笔写下了“谢谢丹尼”后,丹尼被投入了大海。
这虽不是一九零零第一次目睹死亡,但丹尼的离去却使他再次成了无人照管的孤儿。
一九零零从出生就在海上,从未离开过这艘游轮,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他没有家人,没有出生日期,也没有祖国。
当船到南安普敦港的时候,船长决定结束这样的局面。他要将一九零零交给海港的官员,让他离开这艘总在跨越大洋的弗吉尼亚号,成为陆地上的麻烦。
但是人们找遍了船上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这个小小的孩子,他好像消失了一样。
等船再次起航前往里约热内卢时,船上的人都以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九零零。
但就在起航的第二天夜里,水手长冲进船长的房间,叫醒了他。头等舱的乘客们成群结队地去了舞厅,厨师们也来了。
人们都是被一阵轻轻的钢琴声唤醒的。
船长衣衫不整地挤到前面,只见一九零零端正地坐在琴凳上,两只脚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来回摆动着。
那孩子在弹钢琴,是真的在弹琴,流水一般的乐曲从他的手指尖流出来,浸润着每个人的心。
他弹的很慢,那是一首从未听过的乐曲。一九零零好像天生就知道怎样弹琴一样,琴上没有乐谱,他的眼睛垂下来,看着钢琴的黑白键盘。
人群围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手上的乐曲并没有停。
站在船长旁边的是一位敷着面膜的高贵女士,她的眼泪打湿了脸上的面膜。
她情不自禁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船长答道,1900。
女士摇了摇头,不是乐曲,那孩子的名字?
船长重复道,1900。
女士水汪汪的眼睛愈发亮了,跟这曲子一样。
眼前不现实的场景与耳边毫无逻辑的对话,令船长心里乱作一团。他想问一九零零,这段日子你小子都藏在什么地方?也想问,你到底是从哪儿学会的弹钢琴?
可睡衣外面套着船长制服的他走上前去,看着手指像蝴蝶一样在琴键上翻飞的一九零零,开口说出来的却是,1900,你这样完全违反了规定。
不料,一脸煤灰的孩子停下了手上的演奏,转头干脆地说,去他的规定!
头等舱舞厅里黑着灯,然而人们都看到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又出现了。船长不再坚持把他送到岸上,他就这样在船上一直生活了下来。
顺便说一句,《Thanks Danny》,是一首很好听的歌。
与海浪共舞
当小号手马克斯给乐器店老板讲一九零零的故事时,他的内心对与一九零零共度的岁月再次充满了向往。
那时候,身为只想吹小号的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为了吹小号登上一艘船,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到船上不久,遭遇海上风暴对于一个新手来说,就不那么惬意了。
在舱房里待得难受,马克斯莽莽撞撞地出了门。等他不知道自己在海浪的颠簸中滑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老老实实待在舱房里。可是已经晚了,他迷路了。
就在他摔得七荤八素,抱着痰盂狂吐的时候,一个人轻轻巧巧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叫他康恩,因为马克斯的小号是康恩牌的。你怎么了?晕船了吗?
马克斯认出他是一起演奏的钢琴手,但他整整齐齐穿着西装,稳稳地站着,就像在陆地上一样,一点不像自己这么狼狈。
他微笑着说,跟我来,我有治晕船的药。跟我来吧。
马克斯虽然满心疑惑,但是毫无选择,起身跌跌撞撞跟着他走。
一九零零在前面走得如履平地,马克斯却身不由己随着船的摇摆刹不住脚步。
只见一九零零径自坐到了琴凳上,气定神闲地对刚刚扑到钢琴上的马克斯说,请把制动打开。
马克斯用手扒着钢琴,什么,你疯了吧?
一九零零从眼神到身形都稳如泰山,相信我,把制动打开。
马克斯着了魔一般,听他的话,打开了钢琴的固定装置。
他还没从琴下钻出来,一九零零手下已经流出了一道乐曲,钢琴往前滑去,他起身时被钢琴磕到了头。
一九零零邀请道,坐到我身边。你最好快来,不然没机会了。
马克斯还没反应过来,钢琴已经滑远了,琴声欢快,像一泓让人安心的水流。他狼狈地追过去,扑坐在钢琴边。
他看着身边惬意的钢琴手,发现钢琴虽然在危险的四处滑动,但却好像并非毫无规律。
他们就像在一个巨大的摇篮上,或是巨大的钟摆上,来回摆荡。而一九零零手上的琴声,像是在与大海的波涛相互呼应。
巨大的舞厅成了他们与钢琴的舞厅,他们在与大海一起舞蹈。
一九零零一边弹琴,一边问道,和我说说吧,你有小孩吗?
马克斯摇头否认。
一九零零轻松地说,完了,总有一天,你要被关进孤儿院。
马克斯更加上认定这人肯定是个疯子。
头顶巨大的水晶灯突然从一个钩子上脱落,带着丁零当啷的声音垂落下来。马克斯吓得失声大叫,但水晶灯只是在他们的头顶摆荡,并没有真的掉到地上。
慢慢地,马克斯自如起来,不再害怕来回滑动的钢琴,因为他发现他们不过是像吊灯一样,在舞厅里来回摆动而已。
随着一九零零与海浪相应和的琴声,马克斯拿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大口,渐渐体会到了风浪中的疯狂与喜悦。
不知道究竟是一九零零在支配大海,还是他对大海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在马克斯心里,一九零零的琴声里有海浪声,而船外的滔天巨浪似乎被琴声给驯服了,大海不再是未知、神秘的恐怖力量,而是可以用音乐与之对话的有灵性的生命体。
然而好景不长,钢琴忽然向着一面窗户冲过去,眼看一九零零好像想用琴声刹住钢琴,但是琴还是冲破了窗户玻璃,带着他们一往无前地朝着厅外的客房一路滑去……
琴还是刹住了,不过是在撞破了船长的房门以后。
他们看到的船长整整齐齐穿着制服,而且连救生衣都穿好了。
这正好印证了,大家都在疯传的流言,船长有幽闭恐惧症,住在一艘救生艇上。
马克斯笑得停不下来,一九零零起身站得笔直,礼貌地问候,晚上好,船长,要一起吗?
船长气得狮吼虎啸,恨不得把他们两个狠揍一顿。最后他俩被发配到机舱里去干活,赔偿所有损失。
他们在机舱下面笑成一团,要赔的钱越算越多,他们却像两个傻子笑得越来越大声。
从此,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生命与音乐融为一体,那一晚的大海和一九零零让马克斯体会到极致的音乐魅力。不仅如此,一九零零还可以去到任何人的心里,去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天长地久有时尽
生命的长度,有着清晰明了的刻度,但生命的广度和深度却不是可以轻易测量。
船上的乐队每天都在头等舱演奏,在二等舱演奏,也在三等舱演奏。
只不过在头等舱时,他们都穿着西服,打着领结,与周围的贵客们一样,而去三等舱的时候,他们穿的可能就不那么讲究了。
但是音乐都是一样的好,甚至更为自在、随性、快乐、满足。
人们在这艘像泰坦尼克一样豪华的游轮上,享受着最为美妙的音乐。
这些音乐永远和一九零零在一起,每次都是即兴创作。人们说他演奏的是不存在的音乐,在他演奏之前,那音乐的确并不存在,当他从钢琴边起身后,那音乐也就消失了。
他在用音乐讲述一处一处他看到的景色,一个一个他听到的故事。
他总说,如果你还有个不错的故事,可以讲给别人听,你就没有完蛋。
他不知道,游轮、乘客都是他眼里的故事,而他也是别人眼里的传奇,尤其是对于马克斯来说。马克斯离开游轮以后的日子,经常需要靠怀想着在三等舱弹琴的一九零零,以及那些自由自在的跳舞的时光,才能将日子坚持下去。
因为一九零零虽然只是一个钢琴手,他却似乎读懂了这人类居住的地球,读懂了经过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并在自己内心深处搭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
他的即兴舞曲,可以让头等舱衣着华贵又矜持的客人们陷入狂欢的舞蹈,就好像有四只手甚至八只手在弹琴一样。
那八十八个黑白琴键在他手里,简直就像是手指一样灵活多变。
在二等舱,人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围在他身边听他演奏。理发师的手随着他的琴声抖动,咬苹果的声音似乎更加清脆,哺乳的妈妈随着琴声摇晃着怀里的婴儿,琴声在人群中流动。
这美妙的琴声因人群而出现,又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又一阵无声的赞美与叹息。
三等舱的钢琴在一个角落里放着,是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
人们吞云吐雾地挤在一起,听着一九零零的即兴演奏。小孩子就站在钢琴旁,随着琴曲摇头晃脑。
马克斯总是坐在他身边,出神地望着他。他们天天待在一起,真不知道这些曲子都是从哪里来的。
有一天,马克斯禁不住问道,你弹琴的时候都想些什么?按下琴键的时候,你的思想去了哪儿?
一九零零眼睛望着窗外平静神秘的大海,梦游一般说道,昨晚我在一个美丽的国家。女人的头发有香气,一切都发着光,到处都是老虎……
说起老虎,似乎很多人都会想到中国,也许他前一晚神游到了华夏神州也未可知。
马克斯知道,一九零零虽然从未上过岸,心灵却一直在旅行,从一处地方到另一处地方,从一个老人身边,到一个孩子身边。
他喜欢在三等舱弹琴,有时候乘客会要求他弹一些他从未弹过的曲风,但他很快就能找到调子,于是三等舱里很快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人们随着乐曲蹦跳、起舞,忘了自己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忘了自己待在一艘游轮上,忘了前方还有无限的难题在等着他们。
有一位衣着体面的先生,据说是美国议员威尔森,一直安静地坐在三等舱狂欢的人群之中,一手扶着文明杖,一手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子,忍耐着四周都是刺鼻的臭味。
他整个旅程都是在三等舱待着,因为一九零零在三等舱最为自由放松、与众同乐,就像是有很多双手同时在演奏着难以细数的音符,令人目不暇接,沉醉其中。
最终,随着甲板上的一声嘶喊——“美国”,人们拥挤着带着行李离开了这艘船。
这时候,一九零零像是一片纯白的退潮的海滩,疲惫又安静地坐在钢琴旁边,不言不语,不声不响。
乘客来了又去,像沙滩上的海浪,弗吉尼亚号与一九零零同在。
他在海上待了如此之久,以至于他的生命本身就是在两岸之间来回摆动的旅程。
而且没有人见他从船上下来,马克斯后来在船上也许根本就没有找到他,但是他知道他并没有下船。
他始终待在那八十八个黑白键前,演奏着属于自己的天才、繁复、美丽的伟大乐章。他的生命在音乐中,伴随着大海的波涛尽情舞蹈,永远都是尽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