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某月某日。
襁褓中的上官婉儿暂时对周围的美丑善恶还一无所知,她就那样甜蜜地睡在母亲郑氏的臂弯中,成了后宫的女奴。
执刑的人对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充满了怜悯,所以只是温柔而细致地在她的额头上刺上了一朵美丽的梅花,算做她身上必须具备的罪徒的印迹。
这个印迹在若干年以后给亭亭玉立的婉儿增添了极为别致的魅力,宫女们争相效仿,称为“落梅妆”。
这一切都缘于婉儿的祖父、西台侍郎上官仪的固执。他非但没能阻止女中豪杰武则天的当政,相反还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使家族成员无一幸免地变成了宫府的刑徒和奴仆。
长大了的婉儿倒并不记恨自己的祖父,她相信权力旋涡里确实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失败的一方只可能听凭胜利者的处置。
何况凭心而论,武则天除了心狠手辣一点,治理起天下来绝对不比任何盛世明君逊色。武则天是女人,女人难道只能做男人的陪衬?!
婉儿产生这些想法的时候,已经是武则天得力的左右手了,朝廷敕令大多出自她的手笔。
她的才思敏捷和文辞婉丽甚至于要超过自己的祖父,朝中那么多文士自负诗才,一旦同堂献艺,没有谁不服婉儿裁定的等次。所以宫中那么多女人,真正能让满朝文武心存畏惧的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上官婉儿不仅以美貌和才华名动天下,也成为女皇最宠幸的近臣。
后来武则天做了皇帝,将大唐帝国变成了大周帝国。婉儿亲眼目睹了女皇号令天下的非凡气魄,以及宫吏敬业、国家兴旺的景象。
她想:这一切肯定不是单纯来自于权力。远古以来,只有女娲曾经声名赫赫,但那是传说,不如当今女皇的事迹来得真实。
女皇死了,那是公元705年。上官婉儿也已经四十岁了,这个年龄的女人当然不能算年轻,甚至于有些偏老了。
但上官婉儿不是普通的女人,除了风韵犹存,从女皇那里学到的东西,还使她保持了超越容颜的魅力。
为此,懦弱平庸但心地善良的唐中宗李显将她册封为昭容。
韦皇后试图走上她婆婆武则天那条曾经备臻辉煌的大道,可惜智识、手腕远不能望婆婆项背,所以更需要拉人扶持,于是婉儿又站到了韦皇后的权力中心。
时移势转,这次的赌赛显然欠缺武则天那种大智大慧和如临深渊般的冷静,上官婉儿虽然明白,但她似乎已别无选择。
灾难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突然到来,事前毫无征兆。
临淄王李隆基的父亲相王李旦(即唐睿宗)曾经做过几天皇帝,他可不想朝中再出现一个女皇,让他们父子毫无出头之日,于是在710年夏六月突然发动兵变,进宫杀死了包括韦皇后在内的所有韦氏集团成员,46岁的上官婉儿也未能幸免。
那时天已放亮,宫女们侍候她梳洗已毕,她正临窗翻检昔日的诗稿,然后就看到几名羽林军士兵手握刀剑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这位以美貌和才华名动天下的奇女子,就此香消玉殒!一些文人事后仍然深感惋惜。
唐玄宗李隆基开元初年,上官婉儿的诗文终于编录成集,当时与许国公苏颋并称“燕许大手笔”的诗文巨匠、燕国公张说亲自作序,盛赞婉儿“才华绝代”。
有人故意说燕国公言过其实,张说举中宗年间一次君臣大会为例反驳说:“当时群臣进诗百余篇,上官昭容一一披览,裁定优劣,片刻之间平平无奇者便被退出,仅剩宋之问、沈佺期二学士诗难分高下。上官昭容略作沉吟,即发现沈诗落句‘微臣凋朽质,羞睹豫章才’词气已尽,而宋诗’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意境无穷,故最终将宋诗列于沈诗之上。沈学士大为叹服,不敢争雄。自今以后,这样才情冠绝一时的奇女子只怕是很难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