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五点钟不到，小黑就开始在阳台嗷嗷地叫了。或许是它还小，声带未发育完整，所以并不像正常的汪汪吠声。

是啊，天亮了，它最先感觉到了。清晨的曦光模糊地透过落地窗帘，它如同公鸡打鸣一样要为我们准确报时，同时也表达着那抑制不住的焦渴的需求：要进到屋里来，不能独自孤零零地再待在阳台。

妻起床放它进来，它随即跟进了房间，显得是那样兴奋，像刚放出笼子重获自由的鸟儿，欢快地跳跃着，叼起我床下的拖鞋玩。

好吧，看它这么精神，我打算今早带它出去锻炼锻炼。上次刚教过它下楼梯，虽说勉强成功了，但显然过后，它还心有余悸。要不然别的狗狗只要见主人出门，便迫不及待地想跟出去撒欢，可近来我们每每出去叫它，它总是一副迷茫又无辜的样子看着我们，停伫在远处不敢靠前，甚至于当我们试着走近它，呼叫它，它反倒会吓得往更远处退，抑或在躲避，真有点让人无语。

今天呢？不行，我打定了主意要带它。所以，见它依旧在后退，我还是追过去抱住它，把它带到门外后放下。

上一次，它基本慢慢尝试了下跳，虽说害怕，每每跳跃时嘴里还嗷嗷地伴着惊恐似的哀鸣，但看着我就在前面等它，一声声鼓励与赞扬，它还是一步步完成了下楼的举动。

小狗当然是有记忆的。因为具备了上次成功的经验，今天我只稍加诱导，它便顺利地完成了，内心的恐惧感明显减弱。它应该感觉到了，自己完全可以做到，没什么可害怕的。

顺利地出了门，我先慢跑一阵，然后快走，小黑都是一路小跑着紧紧跟随，像是不敢有任何的懈怠。我也不叫它，偶尔遇到路人它有短暂的好奇似的停伫，但马上就能加快脚步追上来，不会把我弄丢。

看到前面路中央有几只无人看管的大狗，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准备对它施加保护。虽说它们不一定就会表现出敌意，或是进行靠近与攻击，但我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防止事态不受控制。因为它实在太小，很容易受欺负或是被惊吓。

我紧盯着那几只大狗（也不是特别大，但比起我这只幼崽，无疑要大许多），及至近前，以警告的姿态向它们跺跺脚，那些狗便识趣地躲远了，我的小黑不由得扭着头警惕地望着它们，加快脚步踅着跑开了。

在小区的一处小广场停下，那里有些健身器械，我需要活动活动，然后问询它要不要拉撒——我得教会它在外面做这些事，而不是总在家里随意完成。可它就是兴奋似地围着我转圈，我伸出手抚摸它，它便仰着头迎向我，像是要用它的小嘴舔舐。可对我的问话像是完全无感，不明白我的意图。抑或这一刻它真的没有拉撒的需要，所以不做任何反应。

继续在小区里快走，它还是屁颠屁颠地紧跟着，不敢有丝毫的放松。我知道这时候的它，对主人的依赖性还很强，不需要我过多的呼唤与规限，当然更无需绳索的束缚与牵引。它还不敢自由活动，或是不听召唤。

同样的，幼小的它还没有任何的伤害性，或是敢主动对外人吠叫似的示警以及表现出某种敌意。它还没有这样的胆量与勇气，抑或说那样的天性还未生发与显现。哪怕它在家里已开始暴露出撕咬的本能，每每叼着东西啃咬，不知道是在磨牙，锻炼咀嚼的能力，还是无聊的嘻闹与玩耍。

回到楼下，在草坪边停伫，再次询问它有没有拉撒的需要，它还是仰着头看我，像是在回应我的抚摸与问询，抑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也不明白它的应答。

进楼门，今天该让它学学上楼梯了，这应该更难，但我相信它做得到。唤它，轻轻地拍手，并示意它向上跳跃，它嘴里依旧发出嗷嗷的轻叫，迷茫地望向我，着急地来回踱步，不敢靠前，疑虑又胆怯。我只好上前，把它两只前爪先搭在台阶上，再次向它发出热情地呼吁与召唤。它依旧嗷嗷似的哀鸣，像是在乞求帮助，像孩子一样渴望大人的怀抱，不想抑或不敢迈动步子。

不行。现在，该是它自己行走的时候了。我狠下心，不为所动，继续召唤与鼓励。它终于尝试着跳跃了一下。它成功了。好，再来。它继续尝试，继续向上跳跃，心里像是明显受到了鼓励与激励，一个、再一个，连续跃上了面前高高的台阶。它真的做到了，我高兴之极。即便中途偶尔会有磕绊，或不成功，它也会马上进行调整，重新尝试。这时候的它，心里已充满了勇气与力量，它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它会继续，实现目标。

五层楼梯，今天，幼小的它终于独立完成，自己跳上来的，我内心的幸福不言而喻。我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和养育孩子时看着幼小的儿子刚学会走路时一模一样。虽说它不能与我进行明确的语言沟通，但这种障碍不会完全阻碍交流，彼此之间是能够相互懂得的，用不同的声音与语调，抑或简单的眼神与动作，因为我们都是有灵性的。

近段时间我特喜欢给这只小黑狗拍照。它的某一个瞬间，也许在它是庸常，可让我看着，像是特别有触感，特别美好。就好比那一刻，它调皮地趴在一只拖鞋上安睡，在地上莫名地打滚，或是翻转身子在逗弄沙发罩帘子，匍匐在草坪里，叼着一个旧纸杯莫名其妙兴致盎然地啃咬，抑或只是长拉拉躺在地板上休息，把我们跟来跟去的举动，用餐时急不可耐想要喂食的样子，等等等等，我看着都欢喜，都觉着好玩，都溢着幸福的感觉，就由不得想记录。

有时发现我拿着手机对它，它就莫名地看着我发呆，或疑惑，或好奇。它想必一辈子也不懂我在做什么，我更不可能让它知晓与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我一个人来体会与感受，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拍摄的热情与喜悦。这像是与它无关的，只关涉我个人的生命与过往。

想起以前养育孩子，和这样的感觉与经历竟如此相似，不过倒是希望他长大后能知晓些什么，能从留下的影像记忆中明白些什么，还有我多年写就的文字，他能从阅读中体会到什么。然而我终究明白，那些影像记录只是自己时常翻起，像是与他无关，而文字，他似乎也没有兴趣阅读，曾经的过往，只与自己最切实地相关，他是不记得的，也没有兴趣过多地了解与探究。

想起那句话，养儿方知父母恩，其实更重要的是，只有自己养育了孩子，才能真切地体会到那个特别的陪伴与经历的过程，才能体验到那份饱含希望、期待成长的快乐与幸福感受，抑或是劳烦与苦恼、操心与挂念的焦虑与愁苦。

所以我以为，一个人一辈子是一定要养育孩子的，要不然人生就很不完整，就欠缺最少一半的生命体验，就无法回过头来体味自己长大的过程，就不懂得做父母的心思与感受。

2023.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