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5年3月2日，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示威者在市中心集会，愤怒地表达他们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副总统万斯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攻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愤慨。视觉中国/图

“乌克兰和美国应该进行相互尊重的对话，相互表明立场。”当地时间2025年3月4日晚，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社交媒体发布视频，对2月28日在美国白宫的会晤未能按预期方式进行表达遗憾。他强调，乌克兰仍寻求与美国的建设性合作和真正的伙伴关系。

过去几天里，泽连斯基或许是全球最五味杂陈的国家领导人。从美国华盛顿到英国伦敦，泽连斯基飞行近万公里。

2月28日，他带着矿产协议前往美国，最终却以灾难性的结局收场。白宫椭圆形办公室内，在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副总统万斯的“二对一”围攻之下，泽连斯基从美国黯然离场，转头前往欧洲求援。

在大西洋西岸遇冷的泽连斯基，在欧洲得到了高规格礼遇，并为乌克兰争取到新的外交支持和经济援助。

“我们明白美国的重要性，没有一天不感激从美国获得的所有支持。”泽连斯基在面向全国发表的视频讲话中向特朗普表示感谢。但他的主动示好并未换取美国的谅解。

3月3日，传闻已久的停援威胁最终尘埃落定。据新华社报道，特朗普已命令国防部长赫格塞斯执行暂停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而欧洲能否在美国退出后填补空白，美欧在俄乌问题上的战略分歧将如何影响乌克兰，立即成为国际社会关注的焦点。

当地时间2025年3月1日，英国伦敦，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微笑着走向等待的媒体，准备与英国首相斯塔默会晤。视觉中国/图

当地时间2025年3月3日，刚从伦敦返回基辅的泽连斯基，还未来得及消化从伦敦峰会带回的好消息，便遭遇特朗普的当头一棒。

当天，特朗普在与内阁高级部长和国家安全官员讨论后，下令暂停对乌克兰的所有军事援助，并正在考虑冻结美国库存中的武器运输。

新华社援引外媒报道称，所有目前未在乌克兰的美国军事装备都将暂停，包括正在飞机和船上运输的以及在波兰中转区等待运输的武器。

“总统已经明确表示他专注于和平。我们需要合作伙伴也致力于这一目标。”一名白宫官员表示。

根据美国官方的表态，此次停援并不是永久终止援助，除非特朗普认定乌克兰领导人表现出“对和平的诚意承诺”。

“美国停援是对乌克兰的极限施压，迫使其向美方做出更多让步。对于俄乌双方，特朗普采取了截然不同的策略，一边拉拢俄罗斯，另一边以军援为要挟施压乌克兰。”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崔洪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此外，特朗普此举亦不失为美乌白宫‘谈崩’后的报复措施，借机把泽连斯基‘挤出局’。停掉军援以后，乌军在战场上的压力会加大，泽连斯基势必会面对国内强硬派和温和派的双重压力。”

2月28日，泽连斯基在美国白宫与特朗普激战过后，便飞往欧洲寻求支持。与在美国吃了“闭门羹”不同，在伦敦唐宁街10号首相府前，泽连斯基满脸笑容地向摄影师挥手，并竖起大拇指，随后与英国首相斯塔默亲切握手，两人还在拍照时勾肩搭背，与离开白宫时的黯然神伤形成鲜明对比。

斯塔默为到访的泽连斯基献上一份厚礼——一项22.6亿英镑的贷款协议，用于加强乌克兰的国防能力。此外，英国还将允许乌克兰使用16亿英镑的英国出口融资购买约5000枚防空导弹，并准备与其他国家一道，通过提供“地面部队和空中力量”来支持和平协议。

3月2日伦敦峰会领导人合影中，泽连斯基和居于C位的东道主斯塔默相邻而站。峰会结束后，英国军方派出直升机，接上泽连斯基来到位于英格兰东部的桑德灵厄姆庄园，与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会面。

当地时间2025年3月2日，十余个欧洲和欧盟国家，以及乌克兰和加拿大的领导人在英国伦敦举行峰会，就乌克兰危机和欧洲防务问题进行讨论。视觉中国/图

更为关键的是，泽连斯基得到了欧洲支持。

斯塔默当天在峰会结束后宣布了支持乌克兰的四个步骤：继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并对俄罗斯施加经济压力；实现持久和平必须确保乌克兰的主权和安全，乌克兰必须参与其中；达成和平协议后，继续加强乌克兰的防御能力，以阻止任何未来可能的安全威胁；建立一个致力于捍卫乌克兰和平协议并保证和平的联盟。

斯塔默还表示，欧洲国家将增加军事开支，并组建一个“志愿联盟”，捍卫在乌克兰宣布的任何和平。此外，英国、法国和其他国家将与乌克兰合作制定一项停止冲突的计划，并与美国讨论该计划，“共同推进”。

3月3日，从伦敦返回基辅的泽连斯基在社交媒体发文，表达了对美国的感谢。但他的主动示好并未换取美国的积极回应。

“乌克兰需要和平，而不是无休止的战争。这就是为什么乌方说安全保障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泽连斯基强调，在不久的将来，欧洲所有人都将形成共同立场——我们必须实现的底线以及不能妥协的红线。这些立场将被提交给在美国的伙伴。

泽连斯基在安全保障问题上的表态被特朗普视为挑衅之举。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毫不客气地回怼，泽连斯基的声明可能是他作出的“最糟糕的”声明，美国“不会再容忍更久了”。

当天在白宫，特朗普对在场记者谈及俄乌冲突时再度威胁，“如果有人不想达成协议，我认为那个人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用不了多久，人们将不再听他（说的话），因为我相信俄罗斯想达成协议，我相信乌克兰人民一定想达成协议。”

“美乌在安全保障一事上存在分歧。此前矿产协议之所以谈崩，就是因为特朗普始终未明确安全保障责任。乌克兰认为协议并不对等，美国要求乌方出让矿产资源，却并未提供明确回报机制。”崔洪建表示。

此次伦敦峰会，尽管特朗普并未出席，但多位欧洲领导人均把相关决议的最终决策权交给了美国。

峰会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斯塔默称，欧洲正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必须采取行动支持乌克兰实现持久和平。但他承认，“欧洲承担重任的这一努力必须得到美国的大力支持。”

在回答记者提问时，斯塔默拒绝批评特朗普政府和美国，他表示，美国不是一个“不可靠”的盟友，而是英国“强大而可靠的盟友”。

“此次伦敦峰会上，欧洲国家正尝试在俄乌冲突中扮演更主动的角色，但他们也知道自身能力不足，但要确保自己在俄乌问题上的话语权。同时，欧洲国家既在为乌克兰危机出现‘最坏结果’准备预案，也在考虑以欧洲国家为核心承担欧洲安全责任。”崔洪建分析，从最初确保乌克兰战胜俄罗斯，到后来的确保“乌克兰不能输”再到目前的确保乌克兰不会输得太惨，欧洲始终在动态下调支持乌克兰的最终目标。

随着美国暂停援助乌克兰，摆在泽连斯基面前的是更为严峻的现实问题，欧洲国家能否单独支撑起乌克兰的战事所需？

“由于乌方的库存尚在，欧洲也在跟进援助，美国停援并不会马上影响到俄乌双方的实力对比，但可能对乌军的军心和士气产生影响。至少从短期来看，‘欧援’无法替代‘美援’。”崔洪建表示。

当地时间2023年12月1日，德国联邦国防军基地，一名乌克兰士兵正在接受“爱国者”导弹系统操作训练。视觉中国/图

德国基尔的世界经济研究所发布的数据表示，俄乌冲突三年来，外国合作伙伴向乌克兰提供了总计2670亿欧元的援助。其中来自于欧洲的援助共计1320亿美元，远远超过美国的1120亿。

“尽管从总体数量上来说，欧洲援助实际上超过了美国，但其大部分援助集中于财政和人道主义援助，美国则在军援上独挑大梁。美国提供的‘海马斯’火箭炮系统、‘爱国者’防空导弹以及“星链”等战场情报和目标识别系统，是乌军对抗俄军的核心装备。”崔洪建分析，即便现在欧洲提供给乌克兰的武器装备，很大部分或是由美国生产，或带有美国元素，如果特朗普禁止一切与美国有关的武器装备流向乌克兰，欧洲想要补上空缺的难度就会更大。以欧洲现有的整体军工产能来看，其能提供给乌克兰的支持十分有限。

总部位于伦敦的欧洲智库“欧洲改革中心”指出，欧洲国防工业规模小且分散，生产效率低下，导致欧盟承诺的100万发155毫米炮弹援乌计划一拖再拖，至今尚未达成。相比之下，美国已向乌克兰提供了约300万枚炮弹。

一面是欧洲的增援力挺，一面是美国的停援威胁。美欧的极限“拉扯”之下，泽连斯基以及乌克兰的命运究竟如何？

“乌克兰准备尽快坐到谈判桌上，为实现持久的和平而努力。”2025年3月4日，特朗普收到泽连斯基的致信。他一改欧洲出访时的强势态度。

此前，泽连斯基在伦敦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如果他们想取代我，考虑到当前的局势和（我获得的）支持，取代我并不容易。”但他同时表示，愿意以辞职换取乌克兰加入北约。

“泽连斯基的表态包含双重政治意图。他通过强调愿以个人政治生涯换取乌克兰加入北约，有力回应了美方此前对其本人及政府合法性的政治攻击和质疑。更为重要的是，这是泽连斯基的外交博弈手段。”崔洪建分析，“将自己下台与美方禁止乌克兰加入北约进行捆绑并形成对冲，实质上是以攻为守的外交反击。”

事实上，泽连斯基和特朗普在白宫大吵之后，美国就一直存在暗示泽连斯基下台的声音。

3月2日，当被问及美国是否希望泽连斯基辞职时，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华尔兹直言，美国需要的是一名能够与美国和俄罗斯打交道，并最终结束俄乌冲突的乌克兰领导人，如果泽连斯基的个人动机或政治动机明显与结束俄乌冲突背道而驰，那么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而美国众议院议长约翰逊的表态更为激进。他直言，要么泽连斯基醒悟过来，并怀着感恩之心回到谈判桌前，要么由另一个人领导乌克兰并且来做这件事。

“特朗普和万斯都不喜欢泽连斯基，想把他赶下台。在此前的白宫争吵中，万斯就特意翻旧账，指责他在2024年大选中为民主党站台。事实上，早在2020年美国大选之前，特朗普就一直希望泽连斯基能够站出来打击拜登，但他并未顺从。”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研究员张家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崔洪建表达了相似的看法。“‘换人’更符合美国的利益。特朗普的目标是迫使泽连斯基参加谈判，接受美国的和平协议。但想要使泽连斯基这个战时总统转向谈判，其中的难度很大、成本更高。如果换成一个温和派的政府，其配合美国、和俄罗斯停火的意愿或许更高。”

不过，乌克兰选举委员会副主席谢尔盖·杜博维克表示，举行新的选举几乎不太现实。乌克兰只有四分之三的投票站可以正常运作，而让选举达到“国际标准”的准备工作将需要六个月的时间。此外，乌克兰现下处于戒严状态，只有实现持续停火或和平，才能举行新的选举。

3月4日，特朗普在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重返白宫后的首次国会联席演讲，他对泽连斯基愿意重回谈判桌前、与美国签署矿产协议表示赞赏。

一天前，特朗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尽管与泽连斯基发生了公开的激烈争执，但他并不认为与乌克兰达成的共同开发该国自然资源的重要矿产协议已经失败。

“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笔很好的交易……我们需要稀土，这对于芯片、半导体和其他一切行业至关重要。”特朗普言语中丝毫不掩饰对乌克兰矿产的渴望。

万斯则表态，如果泽连斯基愿意进行和平谈判，大门是敞开的。“如果你想要真正的安全保证，如果你想真正确保普京不再攻击乌克兰，最好的安全保证就是乌克兰在未来给美国经济带来好处。”

“在矿产协议签订一事上，美国和乌克兰是各取所需。特朗普将其视为外交上的重大胜利，泽连斯基需要借此凸显乌克兰和美国的经济捆绑。”张家栋认为。

在崔洪建看来，美乌双方能否重新激活谈判、顺利签署矿产协议，仍取决于后续美国的交换条件。

“若美方在乌方有关军事援助和安全保障等核心关切上有所表示，泽连斯基做出妥协的可能性会很大。反之，双方将会继续拉扯。”崔洪建认为，双方目前就是一个相互博弈的局面。美国的主导性在于它能同时影响俄乌双方，但如果一方不入局，美国对另一方的影响也会相应下降。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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