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地新开多家,网吧为何又成了一门好生意?

信息周末 2025-03-06 16:01:22

春节后,推着行李箱来网吧留宿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是已经辞职没有宿舍住,来过渡几天。还有人是刚来杭州找工作。”29岁的杭州网鱼电竞区域经理江旗旗说。

在网鱼电竞工作7年,江旗旗见证了网吧业的颓靡和复苏。中国互联网上网服务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从2016年到2023年,网吧数量从15.2万家锐减到7.7万家,直到2024年开始止跌回升。

2024年这一年,杭州就新开了三百多家网吧。行业龙头网鱼电竞也在2024年触底反弹,门店数量突破了1300家,创历史新高。在湖南醴陵这样的县级市,20平方公里主城区竟涌入23家网吧,其中还有千平大店。

网吧的兴盛,还吸引来各个行业的人才。一年前,江旗旗招募了一批新人,其中有金融业销售员、海底捞的店长,还有食品厂经理,“个个卧虎藏龙”。过去网吧不会成为他们的职业选择,如今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维持体面生活的机会。

在其他很多行业仍然低迷的状态下,为何网吧却逆势增长?在江旗旗看来,“网吧是收留各种各样人的最后居所”。

在网吧收入当中,网费收入占到大约70%,剩下30%来自饮料、小商品等其他附加服务。南方周末记者 罗欢欢 图

“最便宜的娱乐消费”

黄凡智曾经是一个网吧老板。但在2021年,他觉得网吧没希望了,就转身去创办一个咖啡品牌。他当时认为,投资一个咖啡品牌要比投网吧的资金少得多,且更适合标准化、发展成连锁。

时过境迁,他在2024年又回头开起了网吧,在湖南醴陵开了一家、在长沙开了四家。“疫情之后,线下消费市场逻辑全变了,网吧又重新成为一门好生意”。

他发现,其他行业高度竞争内卷的时候,网吧完全没有加入。全国网吧有8万多家,头部品牌网鱼门店不过1300家。咖啡行业却早已是巨头盘踞,“竞争非常惨烈,资金会往洼地流,网吧就是之前没有被发现的洼地”。

黄凡智明显感觉到,这一轮网吧复苏潮,部分原因来自需求端的爆发,但更重要的动力来自投资端。

网鱼浙闽战区负责人郑彦红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网吧的投资相对来说比较稳,不会说投了一百多万元,后面亏得啥都没有了。网吧残值会有60%。哪怕倒闭了,电脑设备是可以再卖的。

招商是郑彦红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在他们内部投资加盟的客户被称之为盟友。她手上绝大多数盟友都是回头客,“占到 80% 以上”。

在广州工作的董睿2019年开始在湖南老家投资网吧,2024年又新增近一百万元投入。从他的投资经验来看,网吧过去的回报表现是符合预期的,“一个投资周期大概五年,三年回本,一两年盈利,每年大约10%-20%的利润”。

当前情况下,他认为很难找到一个像网吧这样,“相对现金流比较稳定,竞争性没那么激烈的项目”。

网吧增多的同时,消费群体也莫名地在增加。

郑彦红观察到,尽管上网时长没有增加,可上网人数是变多了,用户数量出现增长,也就是说更多人选择到网吧进行消费。

她分析,大约几年前,剧本杀还有各种桌游店兴起的时候,曾经抢走了一部分网吧的消费人群。可是最近两年,剧本杀、桌游店出现了倒闭潮。郑彦红推测,“这一部分消费人群又回来了”。

让黄凡智下定决心重新杀回网吧行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网吧是最便宜的娱乐消费,和吃饭喝水一样是基础消费,可以作为一个穿越经济周期的项目”。

“人变得越来越孤独”

如果把走进网吧的人进行一个粗略的分类,江旗旗认为可以分为两种,“一类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另一类是怀旧的中年人”。前者是为了游戏而来,而后一种更多是填补精神上的空虚感。

他见过很多年长的大哥,“家里面有老婆、有小孩,也有正常的工作,但是他就是想到网吧来休息一下,开个机子躺在沙发上睡觉”。

毕鑫辰之前在海底捞、乐高工作过,2023年加入网鱼,成为两家网吧的店长。找工作的过程中,他发现很多行业工资都在降低,唯有网吧是个例外。

这让他感觉到,比起吃火锅和拼乐高,网吧似乎是一个刚需。他认真做过调研,询问了每一位去单包消费的客人,发现75%的人家里都有电脑,而且配置都不低。

网吧上座率最高的一定是单人包间,“以前来网吧的更多是三五个人结伴来,现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来,好像人变得越来越孤独”。

这个趋势也体现在网鱼电竞的装修方案,如今已经迭代到6.5版本,单人包间比重一直在增加。这似乎是一件颇为吊诡的事情,人们走进网吧这个公共场域,却更渴望私密空间。

今年36岁的周晓彤是一名互联网大厂的工程师,去网吧打游戏是他最主要的放松方式。家里有老人小孩,根本没有放松的氛围,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会请一天假去网吧打游戏,买上一堆零食玩上一天。

这正是网吧的价值之一,提供一个足够舒服的环境,干净的键盘,布满香氛的空气,以及一台性能足够用的电脑,特别是能提供一定的情感支撑。

在这一轮复苏潮中,大量网吧从过去的社会网吧更新为品牌网吧,这也是网鱼电竞2024年门店数量大幅增加的原因。

所谓“社会网吧”,就是一些装修简陋、没有任何附加服务的传统网吧。品牌网吧则是装修考究,内嵌水吧,现场可以做餐饮和奶茶饮料,一些高端馆还配了价格昂贵的外接设备区。

一位网鱼电竞的店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每天的流程就有56项,“像凌晨、晚上12点的冰箱温度检查、消毒等等,这些流程全部要发数据和照片反馈的,员工执行完拍照以后,电脑再去审核每个时间点”。

网吧的兴衰还依附于电竞产业。最典型的例子就是2024年8月横空出世的《黑神话:悟空》,给网吧带来了一波流量,至少热了一个月。

如今无论是像杭州这样的一线城市,还是株洲、醴陵这样的小城市,英伟达最顶级的4080、4090显卡,都已成为标准配置。“一台电脑的成本至少是一万五以上。”江旗旗说。

这一轮配置热潮实际上兴起于2017年的一款名为《绝地求生》的游戏,这款游戏的特点就是吃配置,“如果谁的配置换得快,谁的店生意一定好。”江旗旗回忆,许多门店的营业额直接翻倍从十几万元到三四十万元。

电竞游戏的生命周期都非常长,如今网吧中最受欢迎的游戏依然是《英雄联盟》,“占到50%”。事实上《英雄联盟》已经流行十多年。每一年重大的电竞比赛,中国电竞队的成绩都会直接反馈在网吧的营业额上,“至少提升10%”。

董睿对网吧还有一个期待就是,每隔三五年都会出现一款爆款游戏,一旦出现爆款游戏,网吧又会迎来一轮机会,“中间可能会沉寂好几年,但是是值得等待的”。

体面地流浪

最近一两年,有些人来了之后,没有再出发,出现了一群以网吧为家的流浪客。其中的核心人物便是张天。

江旗旗曾拉黑过张天,他发现张天活跃于每一个门店群,形迹可疑,像是竞争对手的调查员。

22岁的张天大约两年前开始推着行李箱入住一些新开的网吧,这些地方开业前一两周通常有提供免费上网的优惠。

原本只是过渡,没想到新网吧开得越来越多。运气好的时候,张天手头有三四个备选的地方;而运气差时,网吧位置会偏远些。最远的一次,他拖着行李箱走了六个小时。

张天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核心成员有几个人,还有十几个外围成员偶尔加入。”

长期的流浪生活在张天的白色帽衫上留下了斑驳的黄点,枯草似的长发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用一种炫耀的语调说:“西到临安,南到萧山,东到下沙,北到良渚,所有的网吧,我都深度体验过。”

张天之前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他为工厂招工,“招一个人赚两千块”。职业生涯最高峰,“一个月赚了三万”,当时方舱医院急需招聘建筑工人,给出了很高佣金。2023 年之后,鲜少有人招工,当年3 月,租的房子到期后,他便住进了网吧。

他家就在杭州,但他和父母关系不好,至今家里人还以为他还在外面上班。过去,干招工的时候,他通过各种微信群招人,如今他用这些技能找网吧。

为了拿到一手开业信息,每隔三四天,他会先在大众点评或者美团进行一轮搜索,确定即将开业的网吧信息。通过上面预留的电话,联系到店长之后加入顾客群,网吧还在试运营,他已经来了。

张天听说过“三和大神”,但他认为自己并非这样的人,“我追求的是服务”。“三和大神”是指在深圳“三和人才市场”附近,一群生活在社会边缘的年轻人,生活在网吧里,依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比起走投无路的“三和大神”们,他只是做出了更具性价比的选择。“三和大神”都是在“社会网吧”,而他去的是些连锁品牌。前者每小时一元,后者最低也要每小时六元。

张天也去过“社会网吧”薅羊毛,第三天老板就下了逐客令,“哎,帅哥,你玩这么久了,回去睡觉吧”。相比较而言,连锁品牌会更宽容一些。不仅仅不会赶人,还给他送饮料,鼓励他为店里拉人,拉一个人送五元网费。

张天的流浪因为产业的升级而更为体面,但本质上他的收入来源还是来自日结。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这两年杭州演唱会异常繁荣,“每周都有大型演唱会,保安都要上千人,一天两百多元”。这是他最理想的工作,不需要动脑筋,也不和人打交道。

他算过一笔账,每个月吃饭花费不超过一千元,干四天保安能过一个月。唯一困难的就是春节期间,这段时间没有新网吧开业,也没有演唱会,他只能回家,“回家也很好,可以赚点压岁钱”。

江旗旗见过很多这种自我放逐的人。在他看来,男孩子都有这个经历的,“有段时间,很不想上班,也没有什么上进心,但是又不能太过于空虚,就在网吧这么苟且着”。但他相信,他们最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刻突然改变。

张天还不想改变,甚至不担心薅羊毛的日子即将走到尽头,过去两年的经历让他对未来充满信心。

• (应受访者要求,董睿、张天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罗欢欢

责编 顾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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