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圖/愛德華·蒙克
藝術不需要評論。此話看似武斷,實則蘊含著對藝術本質的清醒認知。正如農夫不必向庖廚解說耕作之法,匠人無需向路人陳述榫卯之妙,藝術家創造的視覺語言本就不是為評判者準備的。那些終日揮舞評論之筆的所謂專家,多數不過是駐足藝圃圍牆外的遊客,隔著雕花漏窗指點園中草木,將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誤認為園林景致。藝術品誕生時便攜帶著完整的生命密碼,這密碼需用觀者自身的審美經驗來激活。評論者常犯的謬誤在於,總試圖用規範化的語言框架來解構不可解構之物。他們拿著放大鏡在油彩裂紋間尋找象徵符號,卻對畫面深處流淌的詩意視而不見;他們執著於解讀畫家某處筆觸的技法淵源,卻不願承認藝術創作本就有掙脫技法樊籠的天性。這種評判與其說是闡釋藝術,不如說是在博物館展櫃外貼滿自製的標籤。當代某些以評論為業者更顯荒誕,他們把藝術品當作可供拆解的機械裝置,用標準化的審美量尺丈量每件作品。某位活躍於網絡的評判者,其言論恰似拿著菜譜點評山水畫,將藝術家的苦心經營貶作零散部件。這般評判看似洋洋灑灑,實則暴露出對創作過程的全然無知——正如未曾在暗室沖印照片之人,如何懂得定影液中漸次顯現的奧秘?觀者與藝術品的相遇本該是靜默的對話。當我們佇立畫前,色彩與線條自會牽動記憶深處的弦索,形體與構圖悄然喚醒沉睡的感知。這種私密的精神往還不需要翻譯,更不必經由他人轉述。米開朗基羅在西斯廷穹頂描繪的創世紀場景,四百年來承受過無數評判者的解讀,可那些真正被觸動的觀者,何嘗需要藉助評論家的詮釋來理解神的手指與亞當即將相觸的瞬間?有人擔憂沒有評論會導致藝術失序,這實屬杞人憂天。藝術史長河自有其過濾機制,偽作終會在時間沖刷下顯露底色,就像潮水退去時礁石自現。當代藝術市場的喧囂評判,不過是水面泛起的浮沫。真正的藝術品從不依賴評論存活,它們如同深埋地底的種子,總會在合適的時節穿透所有評判的硬殼,在觀者心田發芽生長。那些熱衷評判者不妨暫且擱置丈量他人的標尺,先審視自己是否具備丈量的資格。藝術創作是燃燒生命的苦行,而評判不過是旁觀者清閒時的消遣。與其費心編織評判的羅網,不如誠實地面對畫布傳遞的訊息——當你真正讀懂蒙克《吶喊》中扭曲天空傳遞的焦慮,梵高星月夜裡盤旋筆觸裹挾的孤獨,評論便成了多餘的註腳。藝術之為藝術,正在於它永遠比任何評判更接近真實。那些試圖用語言框定藝術的評判者,恰似想要用竹籃盛裝月光的愚人。當我們停止評判,藝術才真正開始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