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邗沟——古运河的起点
秦观(1049-1100年)，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别号邗沟居士，淮南东路高邮军武宁乡左厢里(今江苏扬州高邮三垛镇少游村)人。他善诗词策论，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合称"苏门四学士"。所写诗词高古沉雄，文丽思深，尤以婉约之词驰名于世，文字工巧精细，音律谐美，情韵兼胜，诵之回肠荡气，被称为北宋婉约派的一代词宗。著作有《淮海词》三卷100多首，宋诗十四卷430多首，散文三十卷共250多篇。秦观去世30年后，南宋朝廷于建炎四年（1130）追赠其为“龙图阁直学士”。
秦观像
一、强志盛气，结缘东坡
秦观家族世居江南，祖上曾是南唐赫赫有名的将军。后来迁居扬州高邮，家世逐渐没落。秦观出生于皇佑元年(1049年)十二月,15岁时父亲去世了。作为家中长子，秦观与家人的生活堪称一个“惨”字了得。他在《与苏公先生简》一文中写道：“家里贫困，少有书籍，向亲戚讨借，受足了讽刺”。秦观少时聪颖，博览群书，尤其喜欢读兵书，抱负远大。他不以文名，反而“强志盛气”，“好大而见奇”，“慷慨溢于文词”，经常与豪侠之士一起饮酒游玩，曾写了《郭子仪单骑见虏赋》等名作。熙宁元年(1068年)，时年19岁的秦观因目睹人民遭受水灾的惨状，写了《浮山堰赋》一文，深受高邮当地富商徐成甫赏识。他将长女徐文美许配给秦观为妻。
高邮名胜——秦亭明驿
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苏轼自密州移知徐州途经扬州。此时，苏东坡已然名满天下，堪称文坛泰斗。而秦观虽有些诗名，不过是一个落第的秀才而已。秦观仰慕苏轼已久，常恨无缘相见。得知苏东坡将与友人孙觉同游平山堂、大明寺等扬州名胜，他灵机一动，模仿东坡笔迹，在大明寺寺壁题诗一首，并署上了苏东坡的大名，然后静候他们到来。孙觉，字莘老，江苏高邮人，进士出身，北宋文学家、词人，为秦观的老师，曾任湖州、扬州、徐州等七州的知州，是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的岳父。苏东坡来到大明寺见到寺壁的题诗，果然纳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何时来过这里，又怎么写的这首词呢！
苏轼像
等到达平山堂茶叙时，苏东坡看了孙觉送上的秦观作品后，忽然醒悟道：“向书壁者，岂此郎也”! 元丰初年，在苏轼的鼓励下，秦观开始发奋读书，第一次参加科举应试。他意气风发，大有舍我其谁的豪迈之气，可在开榜之时，从头看到了尾，也没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字。他抱着满满的期望却换来落第的命运。苏轼为之抱屈，并作诗写信予以劝勉。从此，他“杜门却扫，日以诗书自娱”，并作《掩关铭》以表心志。当年七月，黄河决口于澶渊，水困徐州，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苏东坡亲荷畚锸，布衣草屦，与民众一道筑堤抢险，终于使徐州城转危为安。徐州人特在黄河南岸建了“黄楼”，以颂其功德。
徐州黄楼
苏轼请秦观撰写《黄楼赋》。几天后，秦观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及黄庭坚舅父、时任齐州知州李常的引荐信，前往徐州，想拜苏东坡为师。读罢《黄楼赋》，苏东坡惊呼：“此屈(原)宋(玉)才也!”欣然接纳他为弟子。秦观声名鹊起，身价倍增。他写了《别子瞻学士》词：“人生异趣各有求，系风捕影只怀忧。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情。元丰二年（1079），秦观到浙江会稽省亲，恰好苏东坡自徐州移知湖州。他便与参寥子一起，从扬州乘苏轼官船南下。途经无锡，与苏轼同游惠山；又经吴兴，泊西观音院，同访诸寺。端午过后，遂别苏轼赴越。
无锡名胜——惠山寺
中秋时，他与参寥子、辩才法师同游龙井，其后又与郡守程公辟游玩鉴湖、拜谒禹庙，相得甚欢。一日，风流才子秦观在宴席上看中一个歌妓，当场赋《满庭芳》一词相赠：“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两人缠绵多时，直至岁末年关，家书催归，秦观才依依不舍的乘船北上。当秦观再见东坡时，东坡曰“不意别后，公欲学柳七作词”！秦观曰“某虽无学，亦不如是”。东坡曰“销魂当此际，非柳七语乎”？从此，苏轼戏称秦观为“山抹微云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露花倒影是柳永破阵子词句。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二、进士及第，风流依旧
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秦观再次应试，却依旧名落孙山。科举的接连失利，使得他的心境更加忧愁郁闷，逐渐认清了“风俗莫荣於儒，材能咸耻乎未仕”的社会现实。他更加刻苦学习时文并向时人投献诗文，望获举荐。元丰七年（1084年）三月，历经“乌台诗案”的苏轼接到诏命，从黄州改为汝州团练副使。苏轼上书请求先到常州居住被批准。当年7月，苏轼路过金陵，专程拜访闲居江宁的王安石，向他力荐秦观的才学。王安石不太在意，苏轼又给他写信说：“愿公少借齿牙，使增重于世”，一片恳切之意溢于言表。王安石终于被打动了。他赞赏秦观的诗歌“清新似鲍（照）谢（朓）”。在两位文坛前辈的鼓励称许下，秦观决心再度赴京应试。
王安石像
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秦观参加第三次科举考试，终于成功考取进士，踏上其屡遭挫折的十年仕宦之途。初入仕途的秦观曾献策论五十篇。这些策论文章极为精彩，逻辑观点辞藻无一不美，论调务实又接地气，宋史美誉其“文丽而思深”。论时政说“上古之事，不可尽行于中古；中古之事，岂可尽行于后世”；论财税指出“食货为第一要务”，治财政要“尽地力节浮费”；甚至还进策谈抵御外敌的方略，为当时少见的能谈兵法的文臣。可谓意气风发，热血满怀，足见其曾有一番经世致用的志向和抱负。秦观登科后，初任定海主簿及蔡州教授。为官后，秦观将老母带在身边，而妻子徐文美却留在了家乡老宅。为了照顾老母，他特地买了一个清秀聪慧的13岁边姓女孩来服侍。
当时皓月——照人依旧
但徐文美大概不是秦观最钟爱的女子。“秦少游在蔡州，与营妓楼婉字东玉者甚密”。他专为情人写了一首《水龙吟》，还费心地将楼东玉的芳名嵌入其中：“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而“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照人依旧”。说的是他们幽会的情景。秦观还有过一位叫陶心儿的情人，曾给这位名妓赠一首《南歌子》词，末句的“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就是为陶心儿的“心”字打的哑谜。秦观流连于烟花柳巷，将才情都用在妓女身上，以至于好友黄庭坚都看不过去了。他写了一首诗劝告他，其中有“才难不易得，志大略细谨”的句子，秦观看了很不高兴，仍然我行我素。
黄庭坚像
一次，尚书大人请他宴饮。席间，歌姬碧桃频频向秦观劝酒。秦观盛情难却，几杯浊酒下肚，便举起酒杯，邀请碧桃同饮。尚书连忙出言相阻：“碧桃素不善饮”。言下之意，就是让秦观照顾一下他这位最宠爱的歌姬。客随主便，秦观只得作罢。不料，碧桃却撸起衣袖，脸上大义凛然，眼里脉脉含情：“日为名士，醉死了也值！”说完，便连饮数杯。秦观感动不已，即兴作词《虞美人》一首，答赠红粉佳人：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萦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尚书大人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从今以后，永不叫碧桃佐酒”。满座宾客，一阵哄然大笑后，继续觥筹交错，饮酒作乐。
碧桃盛开——招蜂引蝶
而秦观的风流倜傥在其出仕之前，早已声名远扬。他频游扬州，出入歌坊，自然也赢得众多才女的芳心。一日，扬州刘太尉请秦观上门作客，席间请歌女弹唱助兴。有一位美女弹奏箜篌，非常美妙。箜篌是一种古老的乐器，已经濒临失传，被看着是一种绝艺。这引起了秦观的兴趣，想借过来看看。而弹奏箜篌的美女早就倾慕秦观的才名。借看箜篌机会，两人四目相视，芳心暗许。正巧主人进内室更衣时，一阵大风吹灭了蜡烛，厅堂一片漆黑。天赐良机，两人有了仓猝之欢。事后，秦观作了一首《御街行》描述了当时的情景：银烛生花如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可怜一阵白蘋风，故灭烛、教相就。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
夜阑人静——冰肌香透
三、新旧党争，横遭诋贬
元丰八年（1085），宋神宗驾崩，宋哲宗即位。太皇太后高氏以哲宗年幼为名，临朝听政，尽废王安石变法，史称“元祜更化”。任用“旧党”司马光、苏轼等人。短短十七个月时间，苏东坡从戴罪之身的从八品升到正三品，跃升了12个官阶，官至翰林学士知制诰（为皇帝起草诏书的秘书），知礼部贡举。元祐二年（1087年）苏轼与鲜于侁共以“贤良方正”举荐秦观为太学博士兼国史院编修官，却被人以“与营妓相从过密”的罪名弹劾而作罢。元祐五年（1090年）由范纯仁引荐，秦观得以回京任秘书省正字。元佑六年(1091年)，秦观因"洛党"贾易抓住其词作中的男女情事，以“不检之罪”弹劾而罢去正字。接二连三的挫折，使秦观大受打击，他把字改为了“少游”，流露出修身养性，回归平淡生活的志向。
宋哲宗像
当年由老母亲做主，秦观将时年十九岁的边女收房为妾。这一年秦观45岁。他仿效恩师苏轼迎娶侍妾王朝云，为边女取名“朝华”。纳妾这一天，正是七夕，他特地写下一首诗，以织女譬喻朝华，“天风吹月入阑干，乌鹊无声子夜阑。织女明星来枕上，了知身不在人间”。元佑七年(1092年)，苏轼出任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数月之间，秦观也拔擢连连，先被授左宣德郎，又由秘书省正字，左迁国院编修官，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同时供职史馆，人称"苏门四学士"。他们一起参修《神宗实录》，甚得太皇太后高氏的恩宠。京城任职的数年里，秦观得与师友时相过从，结下深厚友谊。此为秦观仕宦期间最顺遂的时候。
太皇太后高氏像
元祐九年（1094年）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新党”之人章惇、蔡京等相继还朝执政，“旧党”之人连遭罢黜。秦观等“苏门四学士”因亲附旧党领袖人物苏轼，被视为“旧党”，与苏轼等一同遭贬。他们身不由己地陷入了这场政治漩涡之中。秦观历时七年的贬谪生涯从此开始。他初贬为杭州通判。杭州是一处风光秀丽的地方，通判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务，这多少让秦观不至于太过郁闷。他一路上还有“青山不肯尽，流水故意长”的疏阔，偶尔还来个“清酒一杯甜似蜜，美人双鬓黑如鸦”的好兴致。但新党不愿看到旧党人士过得舒服。于是，又重新搜罗罪证，御史刘拯告秦观重修《神宗实录》时随意增损，诋毁先帝。宋哲宗大怒，一道圣旨，又把尚在旅途的秦观改贬到处州（浙江丽水）。
浙江丽水——东西岩风景区
秦观自知此去凶多吉少，写信让边朝华的父亲把她领回家，以金帛嫁之。朝华临别，涕泣不已。多情自古伤离别。秦观把父女二人送到江边的小船上，赋诗《遣朝华》：“夜雾茫茫晓柝悲，玉人挥手断肠时。不须重向灯前泣，百岁终当一别离”。表达了其内心的悲切和无奈。朝华既去二十余日，使其父来曰：“不愿嫁，却乞归。”少游怜而同意。边朝华追随而来，表示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秦观抵处州后任监酒税，是征收酒税的芝麻小官，这让秦观十分失落。他写下极富盛名《千秋岁》：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为了排遣愁闷，秦观开始念佛谈禅，并为僧人抄写佛经，以此打发无聊的生活，释放郁闷的愁绪。但是新党仍然不放过秦观，时时派人搜集新的罪证。1096年，他们竟然以秦观“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徙郴州”。谒告的意思是请假。你秦观竟然以请病假为由，到寺院里抄写佛经，这分明就是发泄不满，欺上瞒下，不务正业。再贬！而这次，他们竟然给秦观给了一个削秩并发配到湖南郴州的处分。削秩是宋朝对士大夫最严重的惩罚，就是将所有的官职俸禄去除。按照规定，削秩之人是不能带家属的。秦观只好将边朝华遣送回家。边朝华几近哭厥，磕头离去。不久传来她削发为尼的消息。
四、歌女痴情，学士绝望
从处州南迁郴州，潭州（今湖南长沙）是必经之路。绍圣三年（1096）春，潭州一歌妓接待了一个落魄的客人。可在弹唱了数曲的词后，客人随即问道：“姑娘，我听你唱了好几首秦观的词，你怎么会这样青睐秦观呢？”看到客人懂得自己唱的曲，歌妓的脸上蓦然浮现出了纯真的笑容。“大人博学多识，竟听出是秦学士的曲子，小女子不敢欺瞒大人，妾身非常仰慕秦学士才华，学士的词小女子不说都会，也会得八九不离十了”。原来这位歌妓名文娟，是这家青楼的当家花魁，她独爱唱秦观的词，每首词都唱的悠扬婉转，真情实感。秦观见其姿容淑美，出语真诚，遂亮明身份，并一口气读出十几首自己的词作。歌妓见到自己仰慕已久的偶像，又惊又喜，更加殷勤款待秦观，与其缱绻数日。
秦观将自己的“淮海乐府”倾囊相授。临别之际，歌妓表达了侍奉左右的心愿。秦观大为感动，答应一旦朝廷重新起用，将来北归重逢，定当与其比翼双飞。他连夜写了一首《踏莎行》赠她：“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两人依依惜别。纵观秦观的词作在贬谪期间由春华入秋阴，其转折点似乎就在郴州。郴州是自秦汉以来出岭南的咽喉要塞，出了骑田岭就是无望到头的蛮荒瘴地，再往南还能去哪里？在处州时，他仍对回归仕途心存希望，甚至做了个好梦，梦中作《好事近》“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
湘南苏仙岭——郴州旅馆
从处州再贬郴州，秦观终于心气低迷了，“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连送信的大雁都不见，未来无非就是消磨余生罢了。到了郴州以后，秦观日夜思念他的恋人，但戴罪之身，人命危浅，相聚又谈何容易。绍圣四年（1097）七夕，秦观在郴州写下了这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借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寄托了他对长沙歌女的恋情。按理说，削除一切官职俸禄，流放湖南郴州，对秦观的打击报复已经达到了极端。但新党竟然还是不依不饶。1097年，秦观受到进一步惩处，从郴州移至更加偏远的横州（广西横县）编管。宋代官员被贬某地，往往有三种处分形式：最重的是编管，即在指定地区居住，行动完全受到管制；其次是安置，行动有一定限制；最轻的是居住，行动有一定自由。
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绍圣四年（1097年）秦观到达横州。他只能在无奈的悲伤中静默着，经常到横跨香稻溪的海棠桥畔赏海棠，留下"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的词句。他在海棠桥附近设馆讲学，广收门徒，启迪民智，不少人士慕名求教。元符二年(1099年)，秦观又被宣布“除名，永不收叙”，移送雷州（广东海康）管制，与被贬琼州(今海南)的恩师苏东坡隔海相望。身处雷州的秦观，眼望离京师越来越远，归乡无期，已经彻底绝望了。他甚至为自己写了一首《挽词》，抒发自己的无奈和悲愤：“官来录我橐，吏来验我尸。官束木皮棺，槁葬路傍陂。家乡在万里，妻子天一涯。孤魂不敢归，惴惴犹在兹。……无人设薄奠，谁与饭黄缁。亦无挽歌者，空有挽歌辞”。此词道尽心中凄苦，读来让人凄然泪下。
广西横州——海棠桥
五、遇赦北归，卒仆荒陋
元符三年（1100年），徽宗即位，向太后摄政，赦免了所有元佑大臣。苏轼从琼州量移廉州的同时，“苏门四学士”也都纷纷获诏，或内迁，或重被起用。张耒通判黄州，晁补之签书武宁军判官，黄庭坚差鄂州在城盐税。他们三人贬所均在岭北，此时相继奔波道途，赶赴新命。唯有编管雷州的秦观，蒙恩量移英州，尚未出发，成为苏门四学士中，惟一有幸再见到了自己恩师的人。五月中旬，苏轼离开海南之前，即致书秦观，告知启程日期，相约于徐闻相见。六月二十一日，渡过琼州海峡的苏轼一行刚下船抵达雷州半岛，就听到海岸上有夫役说：“徐闻县令特派小民前来迎接苏学士”。在徐闻县衙内，苏东坡与秦观相见了。
雷州徐闻——伏波海神庙
两位志趣相投、情感深挚的师徒，契阔流离整整七年，一朝相见，抱头痛哭，真是悲喜交集，感慨万千。那是夏日的一天晚上，下起了一场大雨，上天也为师徒二人的重逢感动得落泪。感慨良多的秦观做了一首《江城子》呈请老师批评：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苏轼拿出一把扇子递给秦观。秦观一看，扇面上是自己前不久作的《踏莎行》词。看到老师将自己的作品手写在扇子上随身携带，秦观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苏轼当晚作《雨夜宿净行院》诗：“芒鞋不踏利名场，一叶轻舟寄渺芒。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雷州名胜——天宁寺
第二天，两人共游雷州。在天宁寺，苏东坡看到寺门上“万山第一”四个大字，触景生情，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告诉秦观那是一年前他路过雷州应方丈的请求写下的。他们游山玩水，吟诗作赋，饮酒品茶，难舍难分，欢娱竟达月余。此时，秦观又奉诏量移衡州，苏轼也须赶赴廉州。两人不得不就此握别，各奔东西。想不到师徒两人的雷州相会，竟成了永别。秦观北行至广西藤州（今广西藤县）。应藤州太守徐元用挽留而暂住几天。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八月十二日，他与徐太守在光华亭开怀痛饮，酒酣之际，即兴吟诵他前夜梦境所得的词。吟罢大呼口渴，徐太守忙让人取水。水至，秦学士对着瓢中之水轻轻一笑，用手指点点天空，倏忽不动，竟然如此一笑而逝。一代词人由此殒落，时年五十三岁。
广西藤州——四王亭
惊悉秦观去世的噩耗，尚在北行旅途中的苏东坡悲痛欲绝，“两日为之食不下”， 叹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他决定绕道前往藤州，希望能来得及在友人灵前放声一恸，以寄托内心深切的哀思。可是，等他不分昼夜地赶到时，听说秦观之子秦湛已于半个月前奉其灵柩走了。苏轼伫立通衢，临风洒泪，无限伤感。黄庭坚感念挚友的际遇身世，悲戚交加，含泪写下《病起荆江亭即事》一诗：“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 西风吹泪古藤州”。由于路途遥远加上政治未明，秦观灵柩曾停殡于潭州设灵。当天，忽然有一身着素缟的女子闯进灵堂，伏棺痛哭。原来这位女子正是学士贬谪途中结识的潭州义妓文娟。
湘女多情——侠肝义胆
侠肝义胆的湘女文娟夜梦秦观前来辞别，意识到学士已死，遂叫人打听消息，果然等到秦郎灵柩北归。文娟在灵前越哭越烈，突然一声长怮，众人上前察看，却发现她已气绝身亡。呜呼，一代风流才子，竟招致红颜以死相随！黄庭坚赶到潭州，紧握着晚辈的手失声痛哭。他将随身携带的二十两银子赠与穷困潦倒的秦湛，作为好友丧事费用。崇宁四年(1105年)，秦观的儿子秦湛奉父柩归葬扬州，路过黄州时张耒临江祭奠，他为好友作《祭秦少游文》云：“呜呼！官不过正字，年不登下寿。间关忧患，横得骂诟。窜身瘴海，卒仆荒陋”。政和六年（1116）秦湛任常州通判，值其母徐氏卒，复迁秦观之柩合葬于无锡惠山二茅峰间。
秦观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