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年,拓跋焘亲至关中平乱后继续灭佛。然后一晃就是三四年过去,大家也知道,我拓跋焘是个闲不住的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干吧。于是便于550年正月二十四去到了洛阳。去洛阳干什么呢?自然是想收拾一下刘宋。
二月,拓跋焘出兵梁川。结果拓跋焘率领十万骑兵刚越过边境,刘宋的南顿太守郑琨和颖川太守郑道隐赶紧就弃城逃跑了。工作是工作,但保命要紧。
于是,拓跋焘便迅速推进到了悬瓠(汝南县)。此时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正镇守寿阳,麾下左军行参军陈宪代理汝南郡事务驻守于此,悬瓠城中士卒不满千人。
是时,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镇寿陽,遣左军行参军陈宪行汝南郡事,守悬瓠,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主围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接下来大家就看陈宪教刘宋那些官员们什么才叫职业军人吧。
拓跋焘因为是第一次南下攻宋,攻势很猛,因为男人都很在乎面子的,第一次就铩羽而归,显然很没面子,所以大军不分昼夜地对悬瓠城发起了猛攻。什么搭建高楼进行密集型箭矢扫射、推着冲撞车去撞毁城门城墙,都用上了。城中军民就算去打个水也得背块木板防中箭,南城墙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陈宪只能增设女墙继续抵抗。
渐渐地,护城壕沟也被魏军填平了,魏军不断登城与宋军肉搏。宋军咬牙拼死,杀得北魏尸积如山,而魏军也被杀出了火气,直接踩着同伴地尸体源源不断地登城作战。陈宪率领有限的将士死战不退,极其悍勇地杀伤敌人数以万计。一言概之,战况极其惨烈。
魏人填堑,肉薄登城,宪督厉将士苦战,积尸与城等。魏人乘尸上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战士无不一当百,杀伤万计,城中死者亦过半
就这样,陈宪率领城中军民艰难地扛过了狂风暴雨的四十二天。刘义隆终于派南平内史臧质到寿阳率安蛮司马刘康祖一同兵援悬瓠,并成功击杀了拓跋乞地真。
檀道济、到彦之们,不是南人不擅战吗?请问前有毛德祖、后有陈宪,这种惨烈悍勇的仗是怎么打出来的呢?
四月,拓跋焘一看刘宋援军已到,悬瓠城是没什么希望拿下了,所以就带着一路劫掠的人口开始撤军了。
但是撤军归撤军,该羞怒你的还是得羞怒你,拓跋焘给刘义隆写了一封极具挑衅侮辱的信,信的大致意思如下:
之前我国盖吴关中叛乱,结果你跟着起哄,派人跟那帮乱贼接触,煽风点火,还提供战备资源支撑。瞧把你能的,你要真是个男人,咋不亲自来打我呢?光知道在旁边拱火算什么男子汉!还臭不要脸地宣称,只要脱离我们北魏去投奔你们刘宋就免七年税赋,你这阴货,看看我现在亲自带队来抢你的百姓,心中作何感想呢?抢劫和拐卖,哪个收益更大呢?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阴货如果想保全你们家的香火,就赶紧把长江以北的地盘都割让给我,自己守着江南过完余生残年就罢了,我也就此放过你了。你如不服,就通知你的各地镇将、刺史、太守准备办招待会,明年秋天我要亲自来把你们一锅端了。扬州你都保不住了,这是大势所趋!以前你北通柔然,东连冯弘,西结赫连、沮渠,结果这些都被我给灭了,你咋还能自信地活着呢?
知道我为啥这么看不起你吗?因为你们家厉害的是你爹和他手下那帮老人,但是你爹走了,你爹手下那帮老人也死得差不多了,这是老天要我代表它来消灭你。弄死你是分分钟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我动刀动枪,叫我们的法师念个咒语,你们的魂魄就得跪着爬着来见我了。
总而言之,这封信的侮辱性有多强,大家可以去参考诸葛亮骂死王朗的名场面。
但是,我们回看拓跋焘这次南征就会发现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地方。第一,秋冬出战是北魏的传统曲目,拓跋焘这次出征的季节选取有问题;第二,拓跋焘历来是死磕到底的狠角色,不会因为刘宋的小规模援军到来就放弃已经被打残的悬瓠城的。种种迹象表明,拓跋焘就是在试水,试一下你们刘宋的抗战决心和城防力量。
说句心里话,如果这次守悬瓠城的是到彦之之流,留给刘宋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得亏是陈宪这样敢于亮剑的悍将,给与刘宋国防信心,也让拓跋焘投鼠忌器。有时候,我们心忧天下,但始终不明白真正的国防力量是“逢敌必亮剑,逢战必不退”的精神和意志。
事实证明,拓跋焘嚣张归嚣张,内心之中并不敢小瞧刘宋。
一脚踢在钢板上的拓跋焘又开始头脑风暴了,周围的所有异己势力都剪灭了,生下一个刘宋一时半会也拿不下,外部战争搞不了了,那就搞内部战争吧!对不起,老崔,你作为一个工具人已经没啥用武之地了,咱得安排你下线了。
老崔,这些年你表面上忠心耿耿地为我们拓跋家、为我们北魏卖命,这些我都知道。你帮我们圆满了“父死子继”的制度,然后我看谁不爽你就帮我咬谁,最后我遇到任何内部阻力都是你帮忙开路的……这些我都记得!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有想法的人,而且你也确实得罪了太多的同志们,我不好留你,一是我儿子拓跋晃不一定镇得住你,二是同志们对你的愤怒也是时候泄洪了。
老崔,别怪我拓跋焘不厚道,怪只怪你为啥不学王猛早死20年呢?要是当初打退刘宋、灭掉胡夏的时候你就死了,我保证给你盖党旗、保你千秋万载之名。可是后面,你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你真以为我啥都不知情吗?
崔浩这些年,飘、狂到了什么程度呢?太子拓跋晃开始实习性质监国的时候,崔浩便凭借老资历专权了。一次推荐冀、定、相、幽、并五州共数十位关系户起家官就直接去做了郡守。
魏司徒崔浩,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宠任,专制朝权,尝荐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数十人,皆起家为郡守
这是啥概念呢?北魏当时拢共就139个郡,崔浩等于一次就安排一半或者一小半的人去当一把手了。而且崔浩的这些关系户一进公务员系统就是市委书记级别起步。历朝历代,从来都没有你崔浩这么玩的呀!
监国的拓跋晃自然不干,一来是崔浩太没拿他当回事了,二来他也有一些关系要安排嘛。于是便跟崔浩说,咱们的官僚系统其实一直都是按取号排队在执行的,很多老同志已经排队很久了,您看能不能先安排这帮人,然后您推荐的那帮人,咱安排他们先到基层插队?咱不要拔苗助长嘛!
太子晃曰:先徵之人,亦州郡之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宜先补郡县,以新徵者代为郎吏。且守令治民,宜得更事者
结果,崔浩跟太子拓跋晃正面硬刚起来了,还凭老资格宣布散会让拓跋晃自己回家了。
浩固争而遣之
当时,中书侍郎高允知道后对东宫博士管恬说,崔浩这是要找死,跟储君这么对着干,自己还有后路吗?
中书侍郎、领著作郎高允闻之,谓东宫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胜于上,将何以堪之!
诸君明鉴,像崔浩狂妄到了如此程度,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拓跋焘回到平城之后,便命崔浩以司徒监秘书事,中书侍郎高允、散骑侍郎张伟参著作事共修国史,并特别叮嘱,这国史一定要修成实录,不能曲笔,咱们拓跋家是真性情的人,得给后世人看点干货、良心货。
乃诏浩曰:昔皇祚之兴,世隆北土,积德累仁,多历年载,泽流苍生,义闻四海。我太祖道武皇帝···而史阙其职,篇籍不著,每惧斯事之坠焉。公德冠朝列,言为世范,小大之任,望君存之。命公留台,综理史务,述成此书,务众实录
十个修当朝史的,九个是坑,还有一个站在坑边等待被宣判命运。
但是,逢迎上意一辈子的崔浩老糊涂了,把拓跋焘的话当真了,把北魏的一些黑历史全部写出来了。
这还没完!等《国记》修完后,参与其事的著作令史闵湛和郗标建议把《国记》刊刻在石上,以彰显崔浩的秉笔直书,同时刊刻崔浩所注的《五经》。这就是跟崔浩舔拓跋焘一样,就是赤裸裸地舔嘛!
著作令史太原闵湛、赵郡郄标素谄事浩,乃请立石铭,刊载《国书》,并勒所注《五经》
北魏会允许你们这帮奴才给自己的主子搞个人崇拜吗?但结果很意外,人老成精的崔浩居然同意了,而太子拓跋晃也表示这个建议不错——崔浩,你的曝光度越大,你就会死的越惨,等着吧!
浩赞成之。恭宗善焉
前面已经露面的高允再次对著作郎宗钦说,闵湛、郗标所搞的这一切是给崔浩挖坑,稍有不慎,我们这帮人也得全搭进去。
高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湛、标所营,分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亦无噍类矣!
结果,已经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崔浩还是在天坛东三里这个相当有政治寓意的地方造了一个《国记》和《五经注》的碑林,方圆一百三十步,用工三百万。
这个碑林一经开放后,因为里面的内容太过于劲爆刺激,什么乱伦、屠杀、阴谋之类的元素应有尽有,不出意外地引爆京师舆论,皇室和鲜卑贵族的脸没地方放了嘛!于是,崔浩成为了攻击的焦点。
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
拓跋焘在收集各种举报信后,终于定调收网了,大怒下令严查崔浩的反革命大案。
帝大怒,使有司按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
太子拓跋晃也赶紧补刀,一边救自己看上的高允,一边把所有罪过推到崔浩身上。
及崔浩被收,太子召允至东宫,因留宿。明旦,与俱入朝···太子见帝,言高允小心慎密,且微贱;制由崔浩,请赦其死!
案情很复杂,但结案很明朗,就是得你崔浩和你培植的党羽承担一切。最后,最后崔浩背后清河崔氏本族以及和崔浩联姻的范阳庐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这四大族全部诛杀灭族,其他涉案人只诛杀本身并不再牵连扩大。
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陽庐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余皆止诛其身
这次名为“国史之狱”的政治案件,其实就是一种党争,拓跋焘和北魏权贵下决心要把崔浩一党一锅端了。
当然,最可怜的还是崔浩本人,为北魏立功无数、曾经位极人臣的他被打成反动派后,被安排游街示众,然后数十个卫士一边走一边朝他身上撒尿,崔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死,你是死定了,但是临死还得让你尝尝屎尿的味道。
絷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
其实大家进一步去想一想,就算崔浩专权、跟代人集团争权夺利,其实凭他的功劳值,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政敌嘛,弄死你就一了百了了,何必这么惨无人道呢?毕竟这种不择手段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这就充分说明,崔浩陷入如此悲惨之境遇,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大家还记得崔浩当初推行和恢复九品中正制的事情不?你崔浩啥目的,人家能不明白吗?你是想先让汉人跟代人平起平坐,然后看自己这个汉人领袖有没有机会致敬一下司马懿父子。这一点,他的外甥卢玄已经反复奉劝过他了,说这是取死之道,不能莽撞。
有时候真的感觉崔浩跟韩信十分相似!
在功臣集团心中,你崔浩仗着老板的宠信为所欲为,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真的以为没有人能治你吗?同志们对你的容忍,很多时候是因为你能力出众,能给公司带来效益,我们忍一下也能跟着公司分红,只要我们在公司的股权没受到冲击和威胁,忍你一下又何妨?
在拓跋焘心里,他对你崔浩各种容忍和包庇,很大程度是因为你总能提出金点子,还能帮助他去承担很多来自元老集团的压力,更因为你能挡在前面跟所有人打嘴仗,去统一思想、达成共识……你就是我的一层保护色和包装纸。如今北境一统、灭佛立道了,刘宋一时半刻也拿不下,留着你没用了呀,刚好你自己往枪口上撞,不就拿你给同志们顺顺气了?老崔,别怪我,我不杀你,我儿子将来也一定会杀了你的!
总而言之,崔浩跟韩信一样,韩信是把他帮刘邦打下来的江山当初自己的江山了,崔浩亦是如此,他把自己当成北魏的主人了,或者他想做北魏的主人。
这些年,崔浩确实对北魏掏心掏肺,但是他不知道后妈就是后妈,亲妈就是亲妈,你可以尽亲妈的职责,但千万不要想着以后妈的身份去替代人家亲妈。拓跋焘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他不确定在他死后,你是不是真的就要变成太子拓跋晃的亲妈了?你要是那么去行使本不存在的血脉压制,那可如何是好?
总而言之,拓跋家养了几十年的忠狗崔浩,就这样被主人拓跋焘给宰杀了。冤又不冤,归根到底还是崔浩自己没有摆正自身位置的原因。
刚刚杀了崔浩两天后,拓跋焘就巡视阴山去了,然后换个环境发表了后悔杀了崔浩的言论。
为啥呢?因为拓跋焘提前准备的崔浩替代品北部尚书赵郡李氏的李孝伯死了,这个李孝伯也就是之前提到的跟崔浩竞争汉人头马的李顺的族弟。权力游戏中,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拔掉一个萝卜的同时,要有合适的替代品把这个坑填上。不然,也别小看萝卜的影响力,会容易出乱子的。特别是崔浩这种影响力无比巨大的大萝卜。
辛丑,魏主北巡陰山。魏主既诛崔浩而悔之。会北部尚书李孝伯病笃,或传已卒
于是,拓跋焘一会忧伤李孝伯的死,一会说崔浩死得可惜了。啥意思呢?我本以为我找好下家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跟你分手了,结果分手之后,小三还没来得及过门就也死了,所以觉得前妻和小三都死得可惜了。
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这里为了让大家更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再介绍一个插曲:
及浩之诛,世祖怒甚,谓孝伯曰:卿从兄往虽误国,朕意亦未便至此。由浩谮毁,朕忿遂盛。杀卿从兄者,浩也
啥意思呢?在弄死崔浩之后,拓跋焘第一时间找李孝伯表真情,说当年你哥李顺犯了错误,我其实并不想杀他,是崔浩那老小子逼的,所以杀你哥的凶手是崔浩。
朋友们和崔浩本人,你们得知所有事情真相之后作何感想呢?巨大利益面前,谁又不是一个演员呢?怕就怕我们自己很多时候入戏太深或者假戏真做。
另外,拓跋焘杀崔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从北凉拆迁过来诸多汉人士族后,崔浩对他来说已经不具备稀缺性。以前我是没有选择,所以跟你老崔各种秀恩爱,但是我们现在手下美女如云了,我是真不想看你那个黄脸婆的脸色了。
但是,拓跋焘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些事情。要知道,刘邦夫妇虽然上手段诛杀了兵仙韩信,但是她们却为此背上了千古骂名,同时需要花极大的成本去收拢民心。搁崔浩这,也是一个意思,别管崔浩思想有多不纯洁、行为有多不讲究,但他始终是你北魏和拓跋家的大功臣、是北魏汉人士族的精神领袖和定海神针,你突然诛杀了他和他的所有姻亲,其余的汉人士族和大族会怎么看你?
时隔二十年,当初被拓跋焘打得丢人现眼的刘义隆终于再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了。拓跋焘,你小子揍我、写信羞怒我,但你也没想到自己有今天吧,我北上团结广大汉人同胞全面反攻的时机来了,你给我等着!
遗憾的是,刘义隆这次北伐再次丢人现眼了。刘裕呀刘裕,你当初是造了多少孽,才导致你的后代怎么刺激都不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