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曾发生四次较大规模的灭佛事件,即“三武一宗灭佛”,是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以及后周世宗柴荣发起的灭佛事件。
这种掐头去尾的碎片化历史信息很容易给一些不明就里的朋友带去新的困惑!佛学不是讲究普渡众生吗?不是能够帮助统治者济世安民吗?怎么这些帝王要发起如此血腥的灭绝行动呢?
其实这背后牵涉到了一个极为关键和严重的国家意识形态、民族文化利益的问题。且听下面一一道来吧!
佛教是东汉时期传入东土的,这种外来文化和思想在发展之初,势必会因为本土文化势力和保守思想的全面抵制的。当时汉帝国占据国家和民族主要思想文化阵地的是谁呢?正是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正式成为国教的儒教。所以,一些传承自儒教的本土知识阶层奋力反抗和排斥佛教,将其斥为“西方之学”,是洪水猛兽。
所以,从佛教传入东土一直到魏晋南北朝初期,佛教的发展势头一直没起得来。前面有儒教堵着,后面有道教(天师教)赶超。
这时,又要回到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生命总会自己去慢慢寻找出口的。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佛教的传教士就发现,随着中国的政治形态风云突变,他们蓬勃发展的机会来了。因为东汉末年的戚宦之争、党锢之祸让统治者觉得维尊儒教也不一定是一个好事,而后来居上的道教也在黄巾起义以及后面的孙恩、卢循之乱中证明他们也是容易蛊惑人心作恶的。所以,佛教人士该用还是得用。
佛教之人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被当权者启用的呢?其实就是各种大显神通!比如石勒、石虎、刘曜、苻坚、拓跋珪等当时的北方大佬身边其实都是有一些佛教之人参政、参军的。他们是以奇人异世的身份让这些统治者言听计从的,比如预知生死成败等等。
有些东西,总要用过之后才知道好不好,而咱们中国人永远讲究“眼见为实”,在佛门弟子无数次在政治、军事领域大显神通之后,很多统治者都把佛门大师推上了国师的位置了。比如两晋南北朝有一个很有名的大和尚叫佛图澄,大家感兴趣就可以去了解一下,他当时就能左右石虎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很多决策。
自两晋到南北朝,北境其实在不断地大浪淘沙,佛教在这一过程中慢慢崛起了,曾一度把道教逼到江南发展,以图跟它进行南北对抗。
可是,凡事皆有两面性,有些东西,“学”是没问题的,但是“教”是容易有问题的。也就是佛学都是向善的,是润滑社会和生活的;但佛教却并不一定。你们佛门要弘扬佛学是不是要修建各种道场?你们倡导世人皈依佛门是不是跟国家在抢人口资源?你们佛教的寺院、土地是不是侵占了大量的土地资源?你们佛门讲究众生平等是不是伤害了统治者的权威?你们佛门弟子众多是不是诞生很多挂羊头卖狗肉的情况……所以,咱们仔细去想一想,佛教在北境的兴起,其实哪哪都是问题。
其实我们的社会永远不缺聪明人,佛教这些潜在的问题让道教一些不忍心放弃北方市场的人又有了新的市场竞争想法。
有一个叫寇谦之的道教门徒,最开始在河南嵩山修道。修的是张道陵的法术,还不时散发消息,说自己见过祖师爷老子降临人世,然后老子命他接替张道陵成为道教的领袖。老子还传了他辟谷轻身之术及《科戒》二十卷,命他重新清理整顿道教。
初,嵩山道士寇谦之,赞之弟也,修张道陵之术,自言尝遇老子降,命谦之继道陵为天师,授以辟谷轻身之术及《科戒》二十卷,使之清整道教
这玩意就不解释了,反正成人童话武侠小说中,多的是这种情节。
后来,寇谦之据说又遇见了老子的玄孙神人李谱文,又传了他《图真经》六十余卷,命他辅佐北方太平真君也就是拓跋焘,又传了他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有几篇还是出自李谱文的手笔。就跟咱们现在做生意一样,明明是想赚人家钱,却非要说自己是受人之托来替人家解决问题的。
又遇神人李谱文,云老子之玄孙也。授以《图真经》六十余卷,使之辅佐北方太平真君;出天宫静轮之法,其中数篇,李君之手笔也
然后,拓跋焘接到寇谦之的神书之后,就让同志们讨论,大家什么意见?结果群臣都说这就是江湖骗子,切不可信。只有崔浩这个聪明人看出了端倪,这是老板想换思想旗帜了呀,咱得赶紧给老板捧臭脚才对呀!于是,把寇谦之当老师了,学他的法术并且上书给寇谦之各种写心得体会。
谦之奉其书献于魏主。朝野多未之信,崔浩独师事之,从受其术,且上书赞明其事曰···
崔浩的学习心得写了些什么呢?不重要!反正大致意思就是,我以前也不知道道教的好,通过一段时间亲身体会之后,发觉那真是受用无穷呀!朝中那帮大臣就是一帮井底之蛙,他们因为自身的认知障碍而强行阻隔您和上天对话,我觉得这太可怕了。
岂可以世俗常虑而忽上灵之命!臣窃惧之
随后,拓跋焘便官方宣布对寇谦之的认可,命谒者奉玉帛和猪牛羊祭祀嵩山,并迎接寇谦之在嵩山的徒弟们,对天下高调宣布北魏的国教是道教。
帝欣然,使谒者奉玉帛、牲牢祭嵩岳,迎致谦之弟子在山中者,以崇奉天师,显扬新法,宣布天下
那么,拓跋焘改佛教而信道教真的只是因为崔浩万花筒式的迎合和推荐吗?其实原因有三个:
第一是寇谦之自己的品牌包装搞得好,他通过各种新闻发布会,把自己运作成了老子的指定接班人,属于官方授权的核心品牌。拓跋焘觉得信他不会吃亏到哪里去。
第二是寇谦之这个人会钻营,一上来就摆明态度,说自己是来北方太平真君的,而拓跋焘就是天选的北方太平真君,顺带把拓跋焘也给官方认证了。
第三就是最为关键的点,北方佛教当时已经势大力沉,瓜分了巨大的国家财富,这是拓跋焘所不乐意看到的结果。你们天天搁那念念经就旱涝保收了,我怎么去动员其他阶级为美好生活而奋斗呢?
综合起来,拓跋焘灭佛兴道德基础逻辑就是:你们佛教主张普渡众生,这让我的武装兼并与天意不合,妨碍我把事业搞大;然后你们佛教还跟我拓跋焘抢人口、抢土地、抢财政;最后你们这些只会念经的大和尚又不参与国家和社会的实质性事务中来,纯属浪费。反观道教在北方则没有太大的势力,还有秘方让我延年益寿,属于不怎么增加我的生活成本还能让我更久地折腾世界,所以必须要用他们对你们取而代之。
在太延五年(439年),拓跋焘灭了北凉回来之后,因为在北凉俘获了大量的人口回来了。而凉州这个地方咱们之前也介绍过了,文化相当的璀璨,经西域传进来的佛学也相当发达,所以当时被俘的人中因为人生理想破灭,很多人就出家了。这就搞得早就对佛教不满的拓跋焘彻底发飙了,直接下诏将年龄在五十岁以下的沙门悉数罢黜,也就是强行还俗的意思。
但是,佛教当时在北魏已经风行了,拓跋焘这种直接下考核单也效果不大。人家佛门子弟和王公贵族搞私人会所制度了。相当于国家禁止我们去娱乐场所,我把歌舞团搬进自己家里行不?许某人看来是熟读历史之人。
结果过了五年,忍无可忍的拓跋焘于444年正月十二下诏道:“王公以下直到平民,私自在家供养僧侣、巫师的人都要送到官府,超过二月十五日而不交出者,处死僧侣和巫师,私藏者满门抄斩。
戊申,魏主诏:王、公以下至庶人,有私养沙门、巫觋于家者,皆遣诣官曹,过二月十五日不出,沙门、巫觋死,主人门诛
你们这帮人想干嘛?是想联手侵蚀咱们大魏的国家意识形态和文化信仰吗?还就想跟我对着干?我于442年正月正式把道教封为国教,你们就跟我来这阴不阴阳不阳的一套?
春,正月,甲申,魏主备法驾,诣道坛受符,旗帜尽青。自是每帝即位皆受
这个事情得分两个维度去看,一方面是佛教和他们的信徒没有意识到自身已经侵害了国家利益的严重问题;另一方面是拓跋焘想用新欢代替旧爱的用力过猛。比如,他的新欢寇谦之在当上国师之后,立马奏请要修建静轮宫,档次还必须要高,要有私人别墅的环境。而崔浩这老混蛋居然搁那说,这个工程好,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一定要把这事给办成。
谦之又奏作静轮宫,必令其高不闻鸡犬,欲以上接天神。崔浩劝帝为之,功费万计,经年不成
肉眼可见,新兴的道教跟传统的佛教没有任何区别嘛,无非就是一个先来后到的问题嘛!太子拓跋晃都看懂了,于是极力劝他爹拓跋焘止损,说要建就在恒山上建,那样能少花点钱。
太子晃谏曰:天人道殊,卑高定分,不可相接,理在必然。今虚耗府库,疲弊百姓,为无益之事,将安用之!必如谦之所言,请因东山万仞之高,为功差易
但拓跋焘表示,孩子你还年轻,你不懂,你爹我这是要给道教打样,从而削减佛教的影响力。所以并没有接受拓跋晃的意见。
可寇谦之也没活多长时间了,其修建空中楼阁的愿望并没有在有生之年实现,但他在死前依然不甘心,遗训弟子要建议一座“上延霄客,下绝嚣浮”的庙宇。后经四十多年,最终在各方合心的情况下,山西省大同市浑源县城东南4千米恒山磁窑峡(亦称金龙峡) 翠屏峰西侧最终建立了一群地标奇迹建筑——玄空寺,亦作悬空寺,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寺庙建筑群。为啥呢?三方合建的呗!
拓跋焘对佛教越逼越紧之后,445年,关中地区的卢水胡在盖吴的领导下爆发了武装起义,还击败了长安镇副将元纥,规模迅速扩大到十万余人。拓跋焘急调高平的敕勒骑兵(高车另一个叫法)去长安平乱,又令长孙拔调集并、秦、雍三州之兵屯守渭北。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河东大族薛氏的薛永宗也在河东造反了,先后攻取闻喜、弘农,逼近潼关,队伍也滚雪球到了五万余人。
与此同时,盖吴还派使赵绾上书刘义隆,希望宋军出兵从南面夹击北魏。
面对如此复杂和危险局面,拓跋焘还是亲自出征了,经过近一年的讨伐,于446年八月干掉了盖吴,平掉了这次起义。
拓跋焘击溃盖吴后来到长安,进了一座佛寺后发现了和尚喝酒,僧房里头还有大量兵器,拓跋焘暴怒这帮人都是盖吴的乱党!
及魏主讨盖吴,至长安,入佛寺,沙门饮从官酒;从官入其室,见大有兵器,出以白帝,帝恕曰:此非沙门所用,必与盖吴通谋,欲为乱耳
随后,在查抄这座寺院时,又发现酿酒器具和大量财物及藏匿妇女的“淫室”。离奇愤怒的拓跋焘下令诛杀僧人。
聪明的舔狗崔浩再次充当了排头兵,积极站出来给拓跋焘当辩护人。他说老庄学说都有点虚伪矫情,佛学就不更用说了。真搞得懂有些人为什么要迷信胡人(西方)之神?
浩不好老、庄之书,曰:此矫诬之说,不近人情。老聃习礼,仲尼所师,岂肯为败法之书以乱先王之治乎!尤不信佛法,曰:何为事此胡神!
所以崔浩建议拓跋焘只留下经过国家组织部审批过的五十七所寺庙,其余的全部开除编制,打倒清算。拓跋焘自然答应了。
魏入中国以来,虽颇用古礼祀天地、宗庙、百神,而犹循其旧俗,所祀胡神甚众。崔浩请存合于祀典者五十七所,其余复重及小神悉罢之。魏主从之
再次拍准马屁的崔浩还天天给拓跋焘吹风,说佛教虚幻荒诞,在世上是祸害,该全部灭掉。
魏主与崔浩皆信重寇谦之,奉其道。浩素不喜佛法,每言天魏主,以为佛法虚诞,为世费害,宜悉除之
拓跋焘等了好久就等你崔浩这句话,只要你说了这句话,所有的杀孽和骂名,你就替我背了吧!于是,北魏的佛门大屠杀运动开始了。
浩因说帝悉诛天下沙门,毁诸经像,帝从之
事情闹到这一步,明面上最大受益人寇谦之都因害怕遭报应劝崔浩别把事情做绝了。但崔浩表示,你不要妨碍我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
寇谦之与浩固争,浩不从
最后,事情的爆发点长安,和尚基本被屠杀干净了,佛经和佛像也被全部被捣毁。首都平城作为推广地,由太子去督办此事。
先尽诛长安沙门,焚毁经像,并敕留台下四方,令一用长安法
同时,文件精神下达到了各地方政府,凡有佛像和佛经等衍生品全部毁灭焚烧,和尚不论大小全部活埋!
有司宣告征镇诸军、刺史,诸有浮图形象及胡经,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
结果,尽管太子拓跋晃本身也信佛,但是架不住他爹的威逼,虽有心放水、打时间差,使得很多和尚得以活命、许多佛经得以保存,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整个北境的寺庙佛塔还是被全部毁灭了。
太子晃素好佛法,屡谏不听;乃缓宣诏书,使远近豫闻之,得各为计,沙门多亡匿获免,或收藏经像,唯塔庙在魏境者无复孑遗
这次佛门浩劫引人深思的地方是什么呢?
第一,思想文化和教派是两个事。佛学、道学、儒学这些思想学派其实本质上都是良性的,都是针对一些问题提出的解决思路。但是教派却不一样,因为教派是由人组建、构成和领导的,但凡领导人心术不正,就会利用教派和教众去为非作歹。
第二,我们在看待一些文化传播行为的同时,一定要善于抓住本质。如果一些文化传播者能够真实地、虔诚地坚守文化的本真和初心去帮助老百姓解脱苦难、答疑解惑、弘扬正气、化解戾气,这就是好的文化传播者。而有些人则是打着文化传播的幌子,演绎、挑拨、编造、误导社会的矛盾和摩擦,从而暗中获利,这种人是其心可诛的。比如某大秦公主为什么越来越让人感觉恶心,原因就在这。
第三,奉劝所有文化工作者,一定要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功利心,尤其不能跟政治去抢资源、去对着干,因为大概率会死在权力碾压之下,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某些带货公司,打着新传媒文化公司的包装,与民争利,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还想着转移资产,最后谁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了呢?
第四,我们做人做事永远不要学崔浩这个假聪明人,尤其是自己没能掌握绝对主导权的前提下,咱不能把揣摩上意当成了吃独食的铁饭碗,为了让上位者开心,无所不为,还对受害者各种赶尽杀绝……等到哪一天,你咬人咬不动了,或者觉得需要你去扛下所有罪责时,你还有活路可选吗?
最后用拓跋焘的旁白总结一下拓跋焘灭佛的底层逻辑:啥国教?啥救世之学?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才是,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啥也不是!还敢跟我争利?还敢不收敛?老子给你扫地出门!对了,把你扫地出门之后,我跟你闺蜜一样过得很和谐!最后,你要怨、要恨就怨恨你闺蜜吧!
世之万事,多少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