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唱到这里,朴树发出一声呜咽。
没人知道此时的他,心里在想什么,大概他只是单纯觉得唱到这里该哭了。
成年人的标志是戒掉情绪,朴树没戒掉,悲喜哀怒从不藏拙。
可红尘滚滚,没人可以永远是少年,朴树也不例外。
他活得很潇洒,也狼狈。
如果不是音乐,朴树现在没准是个英语老师。
朴树的父亲是北大教授,教空间物理,在那个年代属于级别很高的知识分子,对独子抱着巨大的期望。
小升初那年,朴树以压线0.5分的成绩侥幸过关,他说:
“我要是不好好读书,你让我爸妈怎么做人?”
那时的他,更多是为了父母而活着,活成他们心目中的那个“优秀的儿子”。
93年,朴树考上首都师范大学英语系,他把录取通知书摆在父母面前:
“我是为了你们才考的,任务完成了,大学我就不去上了。”
四年大学,于他如服刑,他脑子里最酷的事情,莫过于:
“退学,当个流氓,蓄起一头长发,在街上乱甩。”
可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就连自由都只是相对而言的。
架不住父母的凌厉攻势,朴树跨进了大学的校门,可就没人在课上见过他几次,倒是在圆明园一帮穷酸艺术家堆里多了个长发帅哥。
每天就是瞎混,他享受这种做“羁鸟”的感觉,没有什么地方能成为他的归宿,学校就是一张巨大的罗网。
第二年,朴树玩腻了,办完退学手续,拍拍屁股,走了。
父母都是高知,家境殷实,朴树天天吃喝在家,实在闲不住了就跑去燕山的哥们儿家搞音乐,灵感跟天安门前的喷泉似得。
早年的朴树也是“迪厅小王子”,喝啊蹦啊闹啊吐啊,从兴奋到消遣到厌倦,大概除了音乐,就没有什么事能不让他感到乏味。
或许连“活着”这件事也一样让他厌倦。
“没劲呐。”
95年,家里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朴树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穷,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搞钱”。
一早熟的哥们儿给他支招:
“你不会写歌吗,捯饬几首口水歌拿去卖,现在的年轻人就好听这个。”
朴树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卖歌来的。
当时的高晓松已经混出点名头了,他作曲填词的那首《同桌的你》被老狼在春晚上这么一唱,歌火了,人也火了。
晓松留着一头长发,一喝酒就喜欢光膀子,不是很帅,但是很拽。
但朴树就是看不上他,因为打心眼里他就瞧不上写民谣的。
不羁如朴树,也没逃过著名哲学家王境泽的“真香定律”,没过多久,他就给高晓松打了个电话。
“我想卖歌。”
晓松心想:
“这丫谁啊?”
两人约好在城门外小树林里见面,抱着“骗点零花钱”心思的朴树怕羞,让自己的女朋友去和晓松接头。
等两人磨磨唧唧见了面,高晓松惊了,眼前这兄弟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张脸,另一半是板寸,在这美丽的月光下,朴树看起来又高又帅。
即便是临近千禧年的1995,朴树这造型也太得劲了。
高晓松动了爱才的心,他想让朴树出道,当歌手,当大明星。
高晓松对朴树说:
“你长得帅,又能写能唱,干嘛不当个艺人?”
朴树说:
“音乐圈的都是傻逼,等我赚到钱了,我就自己出唱片。”
于是他找到师弟宋柯,麦田音乐是宋柯被高晓松忽悠着一起搞的,麦田第一单签的歌手就是朴树朴师傅。
对朴树来说,这无非就是个生计,什么艺人、明星,谁爱当谁当,反正他是不乐意的。
“这得有多想不开才当明星?”
高晓松说,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宋柯哭。
朴树抱着吉他,弹唱自己新歌《那些花儿》的时候,宋柯哭了。
大抵是在朴树身上,他看到了高晓松说的“诗和远方”,那不是祭奠也不是缅怀,而是迷失后,新的开始。
宋柯爱才,朴树却只想好好唱歌,别的他什么都不管。
后来两人吵架,朴树甩脸子:
“老子他妈不干了!”
宋柯也是老妈子的命,哄了朴树半天,最后问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朴树当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点名要找张亚东录歌。
张亚东前妻窦颖是窦唯的妹妹,王菲那张《浮躁》就是张亚东、窦唯、黄伟文、林夕四人合作折腾出来的,录完王菲就上《TIME》杂志封面了。
深知张亚东是尊大佛,宋柯不觉得自己请得动,可为了朴树,他还是拎着东西找上了张亚东。
说到底,他打心眼里觉得,朴树的音乐造诣,值得他这么做。
天后用过的录音棚,加上天后御用的制作人,朴树这个调确实起得有点高。
后来这张专辑《我去2000年》大卖,销量破30万,朴树又不乐意了。
我就是想唱歌,怎么还给我唱火了?小爷不玩了。
朴师傅一个人,开着车,在北戴河一圈圈地溜达。经纪人给他打电话,说春晚电影要他去唱《白桦林》,朴树眼皮一翻,假唱不去。
最后宋柯出马说服了他,到了彩排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经纪人指着鼻子骂他:
“你丫怎么那么牛逼,全公司上上下下为你打点,你知不知道你犯浑以后大家的路都被你堵死了?”
朴树一听就哭了:
“我他妈怎么牛逼了?我就是想开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有错吗?”
春晚正式演出的时候,朴树还是来了,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兴奋劲,或许对他来说,这和炼狱没什么区别。
朴树幻想永远当个长不大的少年,可现实它不答应。
在朴树眼里,被束缚的艺术家根本算不上艺术家。
2003年,30岁的朴树发了一张《生如夏花》,粉丝哭着喊着说:“那个朴树又回来了”,他听到也只是苦笑。
这张专辑让他拿奖拿到手软,采访通告不断,朴树都接下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张专辑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封面上那句话:
“在蓝天下,献给你,我最好的年华。”
最开始,他因为写歌唱歌为乐,现在曾经的乐子差点要了他的命。
2014年,时隔十年,朴树又发了一张《猎户星座》,有人开始所有所思,原来朴树想要的一直都是“平凡之路”。
可惜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朴树,人类的哀乐是无法互通的,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张专辑就像他给听众一个交代。
十年韶华,也曾鲜衣怒马,历遍人间梦幻,最后那些都变成了泡影,他心里一直有束光。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有人说,朴树是个苦行僧,早就活在生活之外。
其实人生最艰难的修行,不就是生活本身吗?
所以朴树病了,或者说他早就病了,还病得不轻,因为他想要的穷极一生都抓不住的东西。
“你以为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分野是阶层,其实错了,是追求。”
这一点在朴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们总是习惯性地称不合流的人为“异类”,譬如朴师傅这样的人物。
敏感、易碎、抑郁、焦躁……
那个抱着吉他就安静乖巧的朴树,原来早就千疮百孔了,生活这个巨大的名利场,谁也逃不过。
他从来没有什么人设,他只想做他自己,少年也好,病人也罢,管那么多,开心就好了。
纵然人世纷繁,惟愿他赤子如初。
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