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4月16日,艳阳高照,吉林省永吉县乌拉街镇,从村屯到田野,到处呈现一派繁忙的景象。
公拉玛村个体承包户孙静林的鱼塘里,三四个小伙子唱着渔歌,拦河撒网。因为味美肉鲜的“开江鱼”是市场上的抢手货,他们打算多打些鱼,趁着行情好,卖个好价钱。
不到4点,他们的船舱里已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鲜活鲤鱼。
“快拉呀,这网这么沉,一定有大鱼。”随着一声吆喝,几个人已收紧了网口。
富有捕鱼经验的孙静林用手轻轻一提,心中暗喜,“呵呵,这一网,至少能打上一百多斤鲜鱼。”
渔网渐渐拉上堤岸,几个小伙子已累得汗流满面。这时,只见网口处“咕噜噜”冒起一阵水泡,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浮出水面。接着,一个人头也从水里钻了出来,继而,大半截身子也露出了水面。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胆小的一看,赶忙撒开了拉网的手。
“别紧张,先拉上来看看。”孙静林镇定了一下情绪,指挥大家,齐心协力,将大网拉上岸来。
一具尸体!一具被反绑双手的尸体!
当晚7时许,永吉县公安局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孙奎义、刑警队长李连森带领侦查员、法医、技术员等一行数人,乘坐一辆“北京212”吉普车,连夜赶往乌拉街。
孙静林的养鱼池,位于公拉玛村西的江叉子里,南北狭长,南侧是农田,西侧是松花江,东、北两侧均是密集的民宅。
鱼塘四周,有少量树木。尸体被打捞上来后,侧卧在鱼塘的东岸,头西脚东,双手反绑,嘴里塞一个白线手套,衣着整齐,左腕上戴有一块钢链英格手表,时间定格在5点22分。

死者的头部,缠系一根130厘米的青麻绳索,左大腿根部,拴一条塑料编织袋,内装20余块半截砖头,重量大约百余千克。
尸体南侧2米处,还有一条装得满满当当的麻袋,里面有花线绨被单一个,塑料编织片3个,电褥子、破线毯、鞋垫各一个,还有一根长74厘米、直径5厘米的劈头木棒和4块砖头、8块整砖。
死者胃内容呈稀糊状,约500毫升,从依稀可辨的大米饭、辣椒片、干豆腐、蒜苗等食物,可以推断出死者是在进食后两小时左右遇害。
法医李俊华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尸体高度腐烂,尸僵已缓解,双侧角膜已混浊,模糊不清,不能透视瞳孔。颅骨粉碎性骨折。头顶部有4处纵行创口。右颞部有2处斜行创口,创缘、创角均不整齐,深达颅骨。剖开头部顶骨,皮下大量出血。从尸体腐烂程度看,死亡时间至少在3个月以上。
这是一起难度很大的凶杀案件,不知死者是谁,不知被害时间,不知第一现场。要想破案,犹如大海捞针。
“4·16”江底沉尸案,查找尸源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
走访调查时,公拉玛村支书李春保对李连森说:“去年12月,本村社员王海峰突然下落不明,可是,今年1月10日上午,人们在议价粮店扫雪时,却捡到了他的身份证。3天后,议价粮店经理李贵喜将身份证交给了王海峰的弟弟王海涛。”
乌拉街派出所所长刘晓野介绍说:“对王海峰失踪一事,今年1月份,派出所指导员关守先去公拉玛村进行了调查,没发现可疑情况和线索。为了防止失盗,便让王海涛将门撬开,把里面的贵重物品搬到王海涛家,将门重新封好。”
经王海涛辨认死者的衣着和现场遗物,确定死者正是他的哥哥王海峰。
王海峰,乌拉街旧街人。其身世,颇有戏剧性。
他从小失去双亲,在叔叔家长大。1954年秋天,叔叔托人给他说亲,他死活不肯,于当晚外逃。途中,竟意外捡到一张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从此,他冒名顶替,在天津念了四年大学,在土木建筑系学绘画。毕业后留校,并与其指导老师的女儿恋爱结婚,生一女孩。
1959年,王海峰因撬盗南开大学金库被判刑10年。此间,爱人与其离婚。王海峰出狱后,又因私刻公章四处诈骗,被判徒刑20年,1986年,提前5年获释。

由于思乡心切,王海峰只身回到乌拉街,投奔其弟王海涛,在公拉玛村落了户。
一年之后,王海峰嫌弟弟家太脏,便搬到村办公室的一间空房子里。从此,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平素很少与人接触,整天埋在小屋里,写字作画,以搞美术装潢、卖画为生,性格比较孤僻,近年来,攒了不少钱,曾说过要回天津找女儿。
去年12月初,信用社农管员李相奎的儿子准备结婚,曾找王海峰商量做壁画。
可是,这幅壁画只画了一半,王海峰就失踪了,他平常骑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失踪后也不知去向。
王海峰的居室,位于公拉玛村原办公室走廊的最里间,中间是育红班,整栋房子,晚上就他一个人住。其住室安有暗锁,门窗完好,门上铁皮右下角有其弟王海涛撬过的痕迹。
室内一切物品均已搬走,分析极大可能是杀人第一现场,麻袋里的衣物,更进一步确定了这一判断。
李连森决定照原样恢复现场,经过仔细勘查,在死者作画的玻璃和被褥上,均提取到两处针尖大的血迹。
技术化验结果,正是死者的血迹。
什么人能够具备杀害王海峰的条件呢?
4月17日上午11时,专案组第5次案情分析会,对现场情况和初步掌握的情况进行了分析、研究:
从移尸的轨迹和抛尸情况看,凶手至少为2人。
从死者头部钝器伤来看,凶器有可能是现场提取的木棒。
育红班更夫老孙头介绍:“我最后一次见到王海峰,是在去年12月17日早上。”
这样分析,王海峰很有可能就是在那天晚上被害的。研究、推理、分析、争论,任何一种推测都有存在的理由。孙奎义、李连森决定,将指挥部就近设在公拉玛村,并从案发时间和作案手段等几个因素考虑,确定了五个方面的排查重点,将专案组分为五个调查访问组,分头开展工作。

一、凶手与死者熟悉,掌握死者的经济情况和生活规律,不能距现场太远;
二、手段凶残,有前科劣迹,平素表现不好;
三、经济困难,急需用钱;
四、案发后有反常表现或突然去向不明;
五、身边有死者的自行车和壁画等赃物。
按照李连森的部署,五个小组分头行动,当天便摸上来重点嫌疑对象32人。
王海峰的弟弟王海涛,平时与死者不太和睦,曾两次向哥哥借钱都没借到。第一次,因孩子生病,要借10元钱,王海峰没借;第二次,是还农业贷款,王海峰还是没借。王海涛曾扬言要揍他,王海峰只好借给他50元钱。
王海涛能否因矛盾激化,继而杀兄泄愤,从时间、动机上排除不了。
王海峰失踪后,王海涛和他儿子急于搬走室内的电视机、皮箱、被褥等上千元的物品,更增加了这一方面的嫌疑。
刘晓野介绍说:王海涛的二儿子去年4月份因盗窃罪外逃,至今下落不明,经济非常困难,并知道其伯父卖壁画攒了许多钱,有勾结同伙杀人越货的可能性。
再有就是奸情杀人。据调查,1990年6月,王海峰在吉林市某工程队当保管员时,与缸窑镇一个卖咸菜的朝鲜族妇女相识,关系挺暧昧,女的曾多次到他家留宿。因此事,这个妇女与爱人感情不和,几次要求离婚都遭到拒绝,会不会是其爱人知道他们的奸情后,加害王海峰呢?

几个嫌疑对象,既排除不了,又定不下来。但专案组坚信,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侦破任何一起刑事案件,都必须分析准确,摸排细致。基于此,李连森反复跟队员们强调:一定要在“细”上下功夫,不能只看到事物的表面现象,要看本质。
4月18日上午,侦查员们在公拉玛村五社调查时,了解到该社农民崔洪波的三个儿子表现不好,接触人员复杂,经常聚众赌博,具备李连森列出的所有排查条件。
这一情况引起了李连森的注意,第六感告诉他,不能放掉这一线索。
情况很快兜上来了。崔洪波的三儿子崔海涛是某校初中三年级学生,平时有小偷小摸行为。此外,在发现尸体后,崔海涛前去看热闹,表现十分反常,尤其是他平时胆小怕事,这次竟与守尸人一起,整整待了一个晚上。
李连森决定:正面接触崔海涛,察言观色,从而确定崔海涛作案的可能性。
在崔洪波家调查时,崔海涛承认,以前有过小偷小摸行为,但早已经改好了。那天晚上,到案发现场只是图热闹,与守尸人在一起,是能吃点面包和汽水,没有别的意图。崔海涛说得似乎很在理,但细心的李连森却发现其二哥崔海礁没在家。
“你二哥干啥去了?”
“昨天走的,不知道上哪儿了。”
“他能上哪儿去?”
“他在吉林市有个对象,可能去那儿了。”
经调查,崔海礁是在发现尸体的当天晚上离开公拉玛的。他为什么早不走晚不去,偏赶这个时候走呢?

孙奎义、李连森立即指示:马上找!派车去吉林市寻找崔海礁的对象。
当天下午,侦查员们在吉林市某子弟中学找到了崔海礁的对象郑杰。可她矢口否认崔海礁曾来过这里。从她回答问话时左顾右盼、语无伦次的神态中,侦查员们看出,她的心中有鬼。
“郑杰,你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生活的路对你来说才刚刚开始,你不能对我们撒谎,这样对你没什么好处,要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有许多犯罪问题的。”侦查员们不失时机地对她因势利导。
经过一番耐心的开导、教育,郑杰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他杀人了……”
“怎么杀的?你详细说。”
“崔海礁是昨天晚上到我这儿的,说他杀人了。是和李晓峰一起杀的,是去年冬天的事儿,说你们公安局正在抓他们,他让我以后好好找个对象,把他忘了,还说要远走高飞。”
这一喜讯,立即通过无线电波返到指挥部。
喜出望外的孙奎义、李连森立即下达了紧急命令:“全线出击,查控疑犯可能去的所有落脚点。”
缉捕崔海礁、李晓峰的电波很快传向各地。
经排查崔海礁、李晓峰两人的社会关系,崔海礁有个表哥住在永吉县城口前镇。口前镇公安分局立即布置了抓捕任务。命令孟繁忠、尹航两名得力民警见机行事。
4月19日下午,孟繁忠、尹航经过明察暗访,了解到崔海礁的表哥家的确刚来了两个陌生人。两人周密地研究了抓捕方案,赶到崔海礁的表哥家后,孟繁忠第一个冲进屋里,一眼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
“叫什么名字?”
“崔海礁。”
“你呢?”
“我……李晓峰。”
两人刚刚道出姓名,便被孟繁忠、尹航两人按倒在地,戴上了亮铮铮的手铐。

4月19日晚,孙奎义、李连森组成强有力的审讯小组,分头对崔海礁、李晓峰进行突审。经过整整一夜的较量,乌拉街“江底沉尸案”终于水落石出。
近几年,孤身一人的王海峰搞美术装潢挣了许多钱,这在公拉玛村已不是什么秘密。王海峰曾多次和人说,等攒够了钱,就回天津看女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海峰传递出的信息,早已勾起了崔海礁和李晓峰的抢钱欲望。两人预谋了许久,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1990年12月16日,星期日。公拉玛村办公室,只有王海峰一人在他的居室里作画。崔海礁见时机难得,便找到李晓峰,诡秘地说:“今天晚上,就上王海峰家整钱。”
当晚4时许,两人拿着早已准备好的木棒来到王海峰家,见王海峰正在做饭,便以看书为名,在室内一直磨蹭到8点多钟。王海峰吃完饭,自顾作画,对这两个小孩子根本没存戒备心理。崔海礁给李晓峰使了个眼色,李晓峰心领神会,手持木棒,对准王海峰的后脑勺就是一棒,王海峰当即昏死过去。两人迫不及待地翻钱,在王海峰的画室里,共翻出1000余元现金,还有一个7000元的存折。
这时,王海峰慢慢苏醒过来,明白了两人的歹意,大喊一声:“小兔崽子,敢抢老子的钱!”
见王海峰没死,李晓峰又操起木棒,对准他的头部,狠狠抡了几下,王海峰当即脑浆迸裂,惨死在现场。
这个一生坎坷的老人,没想到每天口积肚攒的那点儿钱成了他的“追命鬼”,更没想到,自己精明一世,竟然死在两个孩子的木棒之下。

崔海礁、李晓峰见王海峰已死,知道再没有回头路,就用王海峰生前使用的毛毯、衣物裹住他的头,擦干地上的血迹,推出王海峰平时骑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将尸体架在后座上,一直推到孙静林的鱼塘边。
鱼塘的中心地带有个冰窟窿,是孙静林冬天捕鱼时凿的冰眼。两人早已踏查了周围的环境,这里离村里很远,平时空寂无人,正是抛尸的好地方。两人早把一条麻袋放在鱼塘边的露天厕所里,卸下王海峰的尸体,李晓峰找来那条麻袋,把所有带血的衣物装了进去,用手拎拎,感觉很轻,怕不沉底儿,李晓峰又找来一堆半截砖头装了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把麻袋拴在王海峰尸体的大腿根部,一起拽到冰窟窿附近,“扑通”一声,连尸体带麻袋,一起扔了进去。处理掉王海峰的尸体,二人又回到死者的居室,将15幅价值2000余元的壁画洗劫一空。
第二天,他们租了一辆出租车,将这些壁画全部运到崔海礁的对象家里。几天后,两人见没啥动静,以为这起案子就此平息了,就将这些壁画卖了,2000多元赃款,两人平分。
王海峰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两人分赃之后,平静地度过了一个冬天。心想,开春后,万物复苏,王海峰慢慢地就成了鱼儿的果腹之物。
但他俩万万没想到,孙静林的第一网“鱼”,就把王海峰的尸体捞了上来。

孙静林的鱼塘里捞上一具尸体,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本来就心里有鬼的李晓峰,预感到末日即将来临,便找崔海礁商量对策。崔海礁也在家里坐卧不安,预感到警察迟早会把他们抓起来。他比李晓峰有心计,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时作案的情景,生怕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心里更加惴惴不安,可又一想,经过整整一个冬天,即使留下什么把柄,也早就被风雪湮没了。
正在胡思乱想,李晓峰来了。两人见面,顿感大势已去,惶惶不可终日。崔海礁说:“我兜里只有600块钱了,你有多少?凑吧凑吧,赶紧逃吧。”
李晓峰摸摸兜,“我还有400元。”
“行了,加在一块1000多元呢,够跑一阵子了。”
当晚,两人便从家里逃了出来。警车不时地在大街上呼啸而过,他们吓得胆战心惊,不敢住旅店,就在一个亲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两人乘车来到了吉林市。崔海礁与女友匆匆见了一面,算是永别。
回来后,崔海礁对李晓峰说:“我有个表哥,家住口前,我俩平时关系不错,这个时候,只有他能帮我了。”
两人坐车来到口前镇,到了表哥家,屁股还没坐热乎,警察就来了。
从作案那天起,两人冥冥之中就有一种预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因此,当警察闯进屋时,两人谁都没有反抗。
不久后,两人受到了法律的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