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有这样一个笑话——问:巴黎公社为什么失败了?答:因为他们没有学大寨。
对于老一辈的人来说,巴黎公社的名字耳熟能详,无人不晓。但是,巴黎公社的真实历史恐怕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下面就来给大家讲一讲1871年巴黎公社的历史,了解一下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
在讲述巴黎公社之前,我们必须首先知道一下十九世纪的法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十九世纪的法国,一言以蔽之曰,它是一个政治派别多如牛毛,政治斗争激烈残酷的国家。在当时的法国,有拥护波旁王朝的,有拥护拿破仑帝国的,有拥护七月王朝的,还有主张共和体制的,以及主张干脆就是无政府,啥也不想要的。
反正在法国,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政治主张,都可以在巴黎的街头找到它的拥护者。
众多的政治派别斗争十分激烈,巴黎人民也是能动手就别吵吵,一旦对当前的政府不满,大家立即就抄家伙开干,筑起街垒,唱起马赛曲,发动武装起义。
从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法国始终都没有能够建立稳定的民主政体。在1870年,统治法国的是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是路易·波拿巴,也就是拿破仑三世。他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子,马克思称他是“一个伟大伯父的卑小侄儿”。
拿破仑三世全靠着民族主义情绪来支撑自己的帝国。为此,他必须隔三差五地就对外开战,靠着对外胜利赢得国民的喝彩。而国民大众也因为他能够对外获胜容忍了他践踏民主的做法。
拿破仑三世在1853年与英国联手,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打败了俄国,确实赢得了法国人普遍的支持。
但是,拿破仑三世毕竟不是拿破仑一世,他的政治军事才能是很有限的,接下来,他在意大利、奥地利和墨西哥等地方就开始接连走背运了,而普鲁士的崛起,则成为了拿破仑三世最大的噩梦。
为了与后起之秀普鲁士王国一争雄长,拿破仑三世与普鲁士开战,这便是著名的普法战争。结果,在这场战争中,法国大败,拿破仑三世自己也做了俘虏,从此也开创了法国在军事上被德国碾压的历史。
拿破仑三世向德军投降
普法战争的失败使得法国的政治局势顷刻间就发生了强烈的地震。法兰西第二帝国政府当即被巴黎民众推翻。1870年9月4日,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宣告成立。在这一天,第三共和国临时政府也成立了,由于战争还在进行中,所以这个政府被称为国防政府,路易·特罗胥将军被推选为总统。
此时,普法战争尚未结束。9月19日,普鲁士大军杀到了巴黎城下。巴黎变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城市。很多朋友想必都在课本上读过法国作家都德所写的小说《柏林之围》,其描写的正是这段历史。
在敌军围困万千重的形势下,巴黎人民纷纷武装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一个叫做“国民自卫军”的民兵组织很快就出现了,他们的成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扩张到了三十万人的规模。尽管他们的战斗力有限,但是战斗热情却很高,发誓要与敌人血战到底。
(二)
然而,此时巴黎城内的正规军不过12万人,要想和精锐善战的普鲁士大军真刀真枪地较量一番,那还是没有可能的。很显然,那会引起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因此,法国人决定议和,国防政府的特罗胥将军下台,临时总统换成了政坛老手阿道夫·梯也尔。
梯也尔从政多年,在七月王朝时期和第二帝国时期都曾经担任高官。他是个君主制的忠实拥护者,这一点是尽人皆知的。
如今国家大难临头,梯也尔不得不去扮演李鸿章的角色,去与普鲁士和谈。
阿道夫·梯也尔
经过艰苦的谈判,到了1871年2月26日,普法两国终于签订了《凡尔赛和约》。按照和约,法国赔偿普鲁士五十亿法郎,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给德国。德国军队可以进入巴黎,而早在和约签订之前,威廉一世就已经在凡尔赛宫举行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成立仪式,正式加冕成为德意志帝国皇帝。
和约签订后,3月3日,德国正式开始从法国撤军,巴黎也重新回到了法国的手中。
德国人这一走,法国自己可就热闹起来了。
德国人走了,法国今后就面临着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府的问题。政治派别林立的法国顷刻间就为此吵翻了天。这其中又掺杂着对于战争失败不满的情绪,对于屈辱的合约感到难以接受的想法。
对于此时的临时政府总统梯也尔来说,他最关注的还是巴黎城内的国民自卫军。
国民自卫军此时已经完全不接受政府的领导和控制了,巴黎城里出现了两个司令部。
国民自卫军是按照街区的划分,由巴黎市民自愿成立的。因此,国民自卫军成分复杂,没有统一的领导机构,包含有各种各样的政治派别。
正因为国民自卫军没有一个真正的领导机构,所以梯也尔不知道该去与谁谈判,也根本就无法控制这股可怕的力量。
而国民自卫军的大多数人都讨厌梯也尔。国民自卫军的多数成员都支持共和体制,而梯也尔是君主制的拥护者,此时,他也正忙着给法国寻找一位新皇帝。
除此之外,法国人对于《凡尔赛和约》的不满情绪也被归咎到了梯也尔身上。很多巴黎人都对这个“法国李鸿章”感到痛恨。
所有的情绪积累到一起,在以国民自卫军为代表的普通民众和以官僚集团、资产阶级为核心的临时政府之间的矛盾就无法化解了。双方针尖对麦芒,一场激烈的冲突已经无法避免。
(三)
1871年3月18日,不可避免的政治风暴终于到来了。
在当时的国民自卫军手里,有大约400门大炮。梯也尔觉得这些大炮实在是个安全的隐患,所以他在3月18日这一天命令军队去收缴这些大炮。
但是国民自卫军的人不干了,他们认为:这些大炮是用政府发行的公债购买的,所以实际上就等于是巴黎市民自己购买的,因此,大炮应该永久地属于市民。
在蒙马特尔高地这个地方,法国军队与普通民众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指挥军队的克劳德·勒孔特将军下令士兵们开枪,但是士兵们拒绝执行这个命令。勒孔特将军自己却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乱枪打死。
这时,不知是谁扯开嗓子开始高声呼喊:“起义,起义了——”
巴黎人民对于武装起义那是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得就像法国大妈到菜市场去买菜一样驾轻就熟。顷刻间,巴黎城内的各大教堂的钟声开始轰鸣,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打起红旗,构筑街垒。不到半天的功夫,巴黎就已经变成了一个枪炮林立的军事阵地。
坐在爱丽舍宫里的临时总统梯也尔得知巴黎已经开始起义了,他立即起身,向自己的手下人吩咐:“撤——”
梯也尔本人同样也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武装起义了。在七月王朝期间,他还主持过镇压巴黎的起义。所以,该怎么对付巴黎市民的起义,梯也尔那也是经验丰富、从容不迫。他立即下令他的政府以及支持政府的军队迅速撤退到凡尔赛去。在梯也尔这个小老头的心中,一张全盘镇压起义的路线图已经基本画好了。
每次武装起义对于巴黎人民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狂欢。现在,梯也尔政府已经滚蛋了,该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家了。于是,巴黎人民展开了空前热烈的大讨论。
最后,他们决定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的政权形式。
3月26日,巴黎人以国民自卫军司令部的名义举行了一次选举,选出了92名议员。议员的成分十分复杂,有工人,有记者,有医生,甚至还有外国人。
一向主张社会主义革命的布朗基被推选为议会主席。布朗基是老革命了,一辈子热衷于武装起义,从七月王朝时代起,谁当政他就起义反对谁。他在普通民众中威望极高。可惜的是,此时的布朗基早就被逮捕了,不在巴黎。所以巴黎的革命者群龙无首。
3月28日,巴黎公社正式宣告成立。这确实是一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全新的政权。巴黎公社没有国王皇帝,没有总统总理,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官僚机构,公社的管理者们的工资与普通工人相当。
巴黎公社没有一个最高领导人,也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核心,这是他们最终失败的主要原因。但是,假如没有梯也尔政府的镇压,那么巴黎公社本身到真的是一次令人感兴趣的尝试。巴黎人民实际上是抛弃了所有的政府,实行真正的、彻底的自治。如果这种自治能够进行的长久一些的话,或许整个世界都会有全新的发现呢。
(四)
巴黎公社成立后,他们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尽管这些法令大多数都没有得到执行,但是它们的进步意义却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比如,巴黎公社通过赋予妇女选举权的法令,而法国妇女真正获得选举权是在1944年。
巴黎公社通过了禁止强迫工人加班的法令,通过了政教分离,禁止在普通学校进行宗教教育的法令。他们的这些法令在过了十几二十年之后,都被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政府重新颁布执行了。
巴黎公社于3月28日成立,4月2日,他们就开始与凡尔赛的梯也尔政府军队发生冲突了。
梯也尔的政府得到了欧洲各国的普遍支持,像英国这样的国家,它们都希望法国能够尽快获得稳定。英国希望有一个稳定强大的国家来遏制德国,所以他们自然就会支持梯也尔。德国刚刚与法国达成了和约,他们也不希望由反对和约的巴黎公社来执政,因此,德国把大批的法军战俘释放,让梯也尔的政府拥有更强大的军队,以便来镇压巴黎公社。
在法国国内,梯也尔政府也获得了大多数外省城市的支持。巴黎公社曾经试图在外省也掀起一场风暴,但是很快就以失败而告终。
在四月,巴黎公社和凡尔赛军队始终进行着零星的冲突。双方没有进行谈判,因为巴黎公社内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不知道该听谁的。
曾经被德军俘虏的原法军总司令麦克马洪元帅被梯也尔任命为凡尔赛军队的总司令。随着德国方面不断释放法军战俘,凡尔赛军队的实力不断加强。他们开始慢慢地从四面包围巴黎。
巴黎公社内部还是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统一。来自波兰的革命者东布罗夫斯基将军被任命为武装力量总司令,但是国民自卫军依然只是服从自己所在街区的命令,各自为战。东布罗夫斯基将军手里只有很少的一点兵力,尽管他靠着这点兵力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但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法国工人运动领袖、巴黎公社委员欧仁·瓦尔兰曾经试图组织一个类似于法国大革命时期,雅各宾党人建立的公安委员会的组织。组织虽然建立起来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权力,很少有人服从他们的管理。
欧仁·瓦尔兰
就这样,巴黎公社面对强敌,自身内部却无法统一,各个街区普遍自行其是。到了五月中旬,凡尔赛军队已经集结准备完毕,巴黎公社的悲惨命运已经无可挽回了。
(五)
当时巴黎西部属于富人区,这里的居民普遍反对巴黎公社,甚至这里的国民自卫军也不想打仗。
5月21日,一位居住在西区的工程师发现巴黎西边的城门竟然无人防守,于是他就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凡尔赛军队。凡尔赛军队立即就从西门大举入城。
激烈的巷战开始了,从这一天起,著名的“五月流血周”也开始了。
由于巴黎公社的国民自卫军普遍以自己所在的街区为核心各自为战,所以凡尔赛军队要消灭他们实际上易如反掌。
凡尔赛军队轻而易举地把各个街区包围,然后用大炮摧毁民众的堡垒,冲进去把抵抗的人一一杀掉。麦克马洪元帅为了获胜,精心挑选了来自旺岱、普罗旺斯等地的农民兵打头阵,这里的农民兵一向以愚忠和残忍著称。他们讨厌高高在上的巴黎市民,能杀掉市民来泄愤,对于这些农民兵来说是一件很快活的事。
巴黎的起义者们拼死抵抗,但是由于强弱悬殊,他们节节败退。5月23日,蒙马特尔高地失陷,巴黎公社的武装力量总司令,杰出的波兰军事家东布罗夫斯基不幸牺牲,这位波兰人民的好儿子,为法兰西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东布罗夫斯基
在凡尔赛军队进城后,巴黎公社中的一些狂热分子开始处决所谓的“政治犯”,包括巴黎首席红衣大主教乔治·达尔博伊在内的一批僧侣被杀。还有一些巴黎公社的士兵杀死了他们的战俘。公社还在5月23日下令,焚毁卢浮宫、巴黎圣母院、杜伊勒里宫以及香榭丽舍大街等巴黎著名建筑物。著名的杜伊勒里宫在5月23日真的被焚毁了。
这些事后来都成了凡尔赛军队报复的借口。他们更加猛烈地发起进攻,巴黎公社控制的区域迅速变小。
5月25日,巴黎市政厅陷落。公社军事委员德勒克吕兹在市政厅附近广场的街垒上中弹牺牲。
在巴黎东区,尤其是“美丽城”、梅尼蒙当等地,都是贫苦工人聚居的地方。因此,在这些地方的抵抗最为坚决,战斗持续的时间也最长。5月27日,这里依然是炮声隆隆,火光四起。巴黎公社的战士们与凡尔赛军队展开了最后的搏杀。
5月28日下午,公社的最后一个街垒陷落,公社委员欧仁·瓦尔兰在这里壮烈牺牲。巴黎公社至此彻底失败。
公社失败后,凡尔赛政府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有数以千计的人被起诉,然后送到临时拼凑的军事法庭上。法庭将这些人一律判处死刑。被处决的人里包括妇女和儿童。
此后,又有大约四万人被捕,其中一万二千五百人被送上法庭,有一万人被判定有罪。有二十三人被处决,四千人被流放到南太平洋的新喀里多尼亚。据事后统计,大约有三万人死于巴黎公社这一事件中。
(六)
巴黎公社失败了,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此后的巴黎,再也没有武装起义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当然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了一个比较有效的民主政体。
梯也尔在巴黎公社被镇压后,迫于形势,不得不维持了共和政体,无论是他,还是保皇迷麦克马洪元帅都无法违拗民意,恢复帝制。第三共和国的民主政体终于确立了起来。尽管由于法国政治派别多如牛毛,国民议会里争吵不休,政府平均每半年就要垮台一次,行政效率十分低下。但是,第三共和国毕竟做到了让所有的派别都有了发言的机会,这样一来,武装起义就没有必要了。
1879年开始,第三共和国开始寻求政治和解,巴黎公社的成员开始被赦免。也是在这一年,法国工人党成立,并且成为了合法政党。法国工人阶级有了自己的合法政治代表。虽然表面上看,法国政坛上的争吵变得更凶了,但是实际上国家的安全却并没有受到破坏,法国开始了缓慢地、但是却有效的经济发展。
1880年,所有被判刑的巴黎公社成员都得到了赦免。他们普遍都回到了巴黎。
1960年,巴黎公社协会成立,该协会一直呼吁为巴黎公社平反。
2013年,在左翼政治家奥朗德当选总统之际,法国左翼政党提出了为了巴黎公社平反的议案。2016年,法国国民议会正式通过第907号决议:为1871年所有遭受镇压的巴黎公社社员平反,并且认定他们都是为了争取自由而战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