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外面回来,与我说着闲话。
“咱二楼的老头死了。
”“哦?”我有些吃惊,“啥时候的事?”
“都过世几个月了。”
“不会吧?”父亲的话让我更为惊诧。印象里前段时间还在楼道里遇见,怎么可能过世了几个月?
“刚过世那天,一门的老王就打电话告诉我了。”父亲说得极肯定,刚才在楼下还和六楼的住户说起,确认过了。
可奇怪的是,我怎会毫无察觉?既未听闻哀痛的哭声,也不曾见楼门前摆放过花圈,生活的一切如常,家里有老人去世这样的大事发生,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生活着的,这也太奇怪了吧!
况且老人平时看起来健健康康的,没听说有什么毛病,怎么突然间就没了呢?倒是住其对门的老妪,瘫痪在家有些年头了,常见有换下来的尿不湿暂时搁在门外,有亲人来探望,由此得以确认老人还在,生命很是顽强,而这两者怎会反差如此之大?
我将此说与妻听,她也全然不知,惊诧莫名。即便是我一天待在家里不甚出门,可她总是天天上下班的,也未发现过什么异常。而父亲近来住在大哥家,不过是刚回到我这里,他竟然比我还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父亲笑了,说隔壁一门的老王,过几天就会和他打一通电话,有啥事会第一时间告知。父亲以前在这里居住日多,和附近的老人都很熟悉。何况老人之间,多喜欢絮叨生活里的日常与琐屑,谁家里发生了什么,最是容易第一时间知晓。
只是我惊讶的是,就在自己身边,一个老人走了,竟如此悄无声息,自己全然不觉,生命的流失与消亡怎会如此安静与突然?一个生命在城市的楼群里真的如草芥、蝼蚁一般无足轻重了吗?是城市的人流与喧闹不由分说地将之淹没与掩盖,抑或是城市的生活与环境将其自然地忽略与淡化掉了吗?
那日听一位同事言说老母病亡,说现在的丧事操办简单极了,在医院太平间只停放一两日,通知些极亲近的亲朋来送别,以前还有的唢呐乐人、摔盆仪式、出殡鸣炮等等形式内容全被禁止或取消了。外人最多是从突然摆放在楼门前的花圈,得以判定有老人过世这回事。
可我以前生活的农村就完全不是这样,谁家有老人过世,一定是全村人都知晓的,村里人也都会为之送行。搭棚,请乐人,孝子迎纸,祭奠,守灵,甚至还会演大戏放电影等等,一个人的离开甚至比诞生还重要,是不能马虎与草率的事。在村里,只有红白喜事的操办最为热闹,也最为重大,如同节日一般。可城市里,似乎是容不下这些的。
前年村里进行了拆迁,村人现时多半散居在县城各处,近时不少乡党的孩子结婚大喜,除了当日的酒席待客,一般还会在群里通知提前在所住小区里下汤,这是延续我们村人的习惯,搭上喜棚,安排执事弄几碟凉菜,让村民来坐一坐,吃碗热腾腾的臊子面。若是谁家的老人过世了,也会在群里发出唁电,恭请乡邻前去送老人最后一程。村民们还牵强地保存着以往的生活方式与习惯。可我明白,不久以后,我们也将被这个城市慢慢同化。
城市是喧闹的、张扬的、热烈的,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灯红酒绿,人声鼎沸。城市又是孤独的、淡漠的、悄无声息,你隐没在城市的人群里,一门一窗,四周全然陌生无觉,你富贵平安也好,贫苦灾病也罢,城市都轻忽而过,城市不会生起一丝波澜,也不会有片刻的动容。
我很清楚,如若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疏忽间与这个城市告别,上下楼的邻里,怕是一段日子以后才会从别人的闲谈中知晓,内心生出一丝惊诧与哀怜罢了。
202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