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轮换,步履匆匆,进入阳春三月,江南的繁花盛景,慢慢随着带着初夏味道的风,而渐渐变得愈加苍翠起来。
冬日的最后一缕寒意,也早已消失不见。阳光照在碧绿的树叶上,焕发出几许梦幻色彩,就像岁月的痕迹被诗人抓住,倾心写下来的一首诗。
《江南春》
(宋)寇准
杳杳烟波隔千里,
白蘋香散东风起。
日落汀洲一望时,
柔情不断如春水。
寇准写的绝句诗,深得唐人风味。清朝贺裳在其《载酒园诗话》中评说寇準“善写迷离之况”。这首诗便极具情感,把江南春天难以表述的迷离之态很蕴蓄地传递出来。
首句“杳杳烟波隔千里”,江南春水多,荡漾千万里,诗人把握住了这一丝独属于江南的柔情,使用极富画面感的语言,将人带入一卷水墨长卷之内。
“杳杳”二字叠用,尤为精妙,本意为深远状,此处则暗含《楚辞》中“日杳杳以西颓”的苍茫意境,自带纵深感。置于“烟波”之前,无限拉长人的视线,令人下意识产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情绪,无法排遣掉。
而“隔千里”,则纯属于语言上的加强版,“隔”字神情果决,让原本有些缥缈不具体的空间变得更有对比性。如此写来,烟波辽阔无垠的距离更显得真实,亦因此在让人对江南心生向往之情的同时,又略带上一点点的疏远。
次句“白蘋香散东风起”,是围绕着上面的“烟波”而写,绘其周边。白蘋本为江南水乡最常见的水生植物,开白花。前一句中,诗人着笔于视野中的无限大,但到这里却落笔于身边寻常物的细小。由远及近,暗藏玄机,另带深意。
白蘋用于诗文,常含有高洁意。屈原在《湘夫人》里曾写“登白蘋兮骋望”,南朝柳恽也有“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江南曲》)之句,本诗概因诗人读此作而有感而成的,故又名《追思柳恽汀洲之咏尚有遗妍因书一绝》。诗人选用这个意象,肯定不会是无意义的,所以才会有后面的“香散东风起”。
在这里,“东风”点明时令,紧扣诗题中的那个“春”字。一个“起”字,则赋予整首诗以几分生机性与活力感。而“香散”二字,既写出春风的温柔和煦,又暗喻美好事物的过早易逝,与后文所生“柔情”形成情感铺垫。
第三句“日落汀洲一望时”,诗人又将视角再次由近及远,仿佛摄影师的镜头从近景特写,转换到视线里具体情感所关注的春景。夕阳西下,余晖里但见沙洲,静静躺卧于江南春水中。
此处所写的“日落汀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王勃在“落霞与孤鹜齐飞”(《滕王阁序》)中所营造出来的意境,然而细究其内里却更为呈显着些许苍凉之意。
而“望”之一字用在此处,于平淡处觅得不凡,既是视线的延展,又包含着莫名期待。这样的期望是静谧的,无声中蕴含着忧愁。所以,诗人在落日余晖中的眺望,未尝不是在对人生的审视。
结句“柔情不断如春水”,可谓整首诗的点睛之笔,也是最为人称道的一句。烟波千里,白蘋香散,落日汀洲,诗人放眼“一望”,但见一片柔和宁静,四周充溢着如水柔情。
古人很喜欢把情和水联系在一起,如刘禹锡《竹枝词》中“水流无限似侬愁”,所以以水喻情本不新鲜。但此处使用的“不断”二字,则堪称诗眼,它是对整首诗前三句诗行所积累起来情绪的汇总,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
春水本就绵长,既是早春的象征,也是生命力的象征;再叠加“不断”,既暗合首句的“杳杳烟波”,又巧妙呼应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的经典意象,但诗人在此却把忧愁之水置换成柔情之水,使心思愈发绵柔与醇和。
全诗看似写景,实则处处隐喻。烟波千里、白蘋香散、落日汀洲、柔情春水,尽皆自带着喻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正如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评价寇准诗风:“清丽中见刚劲”,此诗正是柔中带刚的典范。
关于本诗有个逸闻。明朝杨慎在《升庵诗话》卷十二中记录,好友何仲默曾言:“宋人书不必信,宋人诗不必观。”他就抄了四首诗,其中就有寇准的这首诗,问他是哪个朝代的。何仲默读完,琢磨不定,就说是唐诗。这个故事昭示,人心的成见就像座大山,会遮挡住欣赏美好生活的眼睛,所以行事还需放远观为第一要义,可免固步自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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