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在其短篇小说《无所不知先生》中,用精湛的文笔为大家演绎了一场精心设计的跨越时空的“社交真人秀”。
小说里,自诩无所不知的英国客人开拉达,在邮轮上高谈阔论之际,却在发现某个贵妇人脖子上所戴项链的真相时,突然“演技大爆发”选择了愿赌服输,认输赔钱。
这是一个看似装佯打脸的故事,实则悄悄地揭秘了成人社交中最隐秘的默契:所有站在人前的那些体面,从来都不是戳穿真相后的胜利,反而是谎言组成的合谋。
通过毛姆娴熟而又逼真的描绘,小说主人公开拉达的出场简直就是一个名场面,其言行举止实在让人想笑又翻白眼。
他的身上似乎藏着一个“杂货铺”,既挂着会叮当作响的行李标签,又在兜里揣着走私酒,把“我是上等人”的模样,活生生的写在每一根头发丝上。
开拉达行为过于夸张,但是这种用标签来堆砌自己身份的操作,和当代人喜欢在朋友圈晒星巴克定位,或者在微博上晒“刚下飞机”的装腔作势,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但以上这些还不算什么,毛姆真正最狠的一刀,其实就藏在故事的结局里:当开拉达看穿南塞太太项链是真货却谎称假货时,他瞬间就完成了一个转换,从一只“小丑”变成了一位“骑士”。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突然间就醒悟过来:在所有属于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些看上去分外油腻的表演者,可能恰恰是最懂游戏规则的人。
让我们马上完成一个对比,虽然说有些不太恰当,但是和莫泊桑的《项链》搁在一块后,大家很快就能够发现其中的一个有趣的镜像。
玛蒂尔德牺牲自己十年青春后所偿还“假项链”的债务,其本质是被物质社会的规则进行对应的惩罚;而开拉达主动制造出来的那场“假认输”的戏份,反而是对社交规则的娴熟运用。
我们会轻易的发现,虽说两者都是在围绕着“真假”这个情节而展开,但是在莫泊桑的笔下,法国女人玛蒂尔德是被虚荣心绑架了的猎物,而毛姆塑造的英国男人开拉达,却是一个主动去操盘“美丽谎言”的高级猎人。
正常这种不起眼的差异,反而真实揭示了社交场域中的潜规则:真正的体面并不在乎你有多么的正确,而是在于你能否用已经犯下来的错误,去竭尽所能地维护更大的秩序。
这样的司空见惯,就像现实中,同事开会时假装附和之下所产生的愚蠢方案,朋友聚餐时硬生生憋回去的对难吃菜品的吐槽,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用“成人套话”去润滑人际关系的齿轮。
读过这篇小说之后,你不得不佩服作者毛姆的高明之处,他用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前后反差,让这场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的交易,顿时被笼罩上一层神圣的人性光芒。
通过阅读小说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南塞太太的那串珍珠项链,已经具备了多重意义而存在:既是作为丈夫缺席婚姻的补偿品,也是她维持个人体面不可或缺的道具。
正因如此,当开拉达在看穿这个真相后,果断选择放弃赢得赌注以此来维护南塞太太的秘密时,这场原本带着闹剧的交易,也因为这个决定而产生了悲悯的底色。
开拉达宁愿牺牲掉自己“无所不知”的人设,籍此来保留着南塞太太的尊严,而后者用匿名的方式寄回来的一百美元,也就完成了一个无声的致谢。
这种心照不宣的不约而同之谋,不由让人会想起《红楼梦》里一个场景,闯入大观园的乡下人刘姥姥,在明知被取笑却仍旧选择配合演出的无奈。
同样的情节,还发生在钱钟书的小说《围城》中,当主人公方鸿渐买取假文凭时,施舍给自己的可怜安慰——“体面的骗子”。
就在某一刻起,东西方文学达成了一个完美共识:成年人所需要的体面,本质上不过是一场各方心知肚明的角色扮演。
如果仅仅把这篇小说简单理解成这样,那么我们可能就过于小看作为小说家毛姆的天赋“毒舌”,事实上他要传递的信息量远远不止于此。
开拉达的转变并非突发状况,实际上早被藏匿在最后一句台词里:“如果我有一个漂亮妻子,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
这句话太像一记回马枪,瞬间解构了所有呈现出来的温情:南塞太太的出轨、开拉达的善意、南塞的得意,全被纳入到已经裂痕累累的婚姻生活中。
钱钟书在另一个小说《猫》中,使用的写作技巧,和这篇小说可谓异曲同工:在李太太的组织的沙龙里,每个参加者都在谈笑风生,但是每句话的背后都自带机锋,硬生生的戳破了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钱钟书笔下毫不保留情面,让虚伪在讽刺中崩塌,而毛姆则显得温情,让虚伪在默契中永生。
这种所谓的“体面表演学”,正在现实中的社交媒体上泛滥成灾,疯狂变异地发展着。
小红书博主用滤镜伪造着“精致生活”,微信朋友圈点赞评论的“深度周报”,抖音上更是飘满着“相亲相爱”的小视频。
毛姆却通过小说给出一个预警:当所有人都沉迷于表演时,那个率先撕下面具的人,反而会成为规则的破坏者。
就像小说里的开拉达,如果在当场揭穿项链的真相,那么南塞夫妇的婚姻闹剧就会立刻变成全船的笑料,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彻底摧毁整个社交生态的平衡。
反观契诃夫的《装在套子里的人》,和开拉达选择的隐匿对比,别里科夫却试图用规矩去束缚所有人,最终不得不在众人的厌恶中死去。
而开拉达的“表演”却让南塞太太得以继续戴着体面的面具生活。
这两个小说就像硬币的两面,同样是面对复杂的人性,一个展示规则窒息人性的悲剧,一个展现规则维系人性的喜剧。
或许,事物存在着的两面性,可能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应该具有的真相,我们既在痛恨着虚伪,又在依赖着虚伪。
就像电影《楚门的世界》里,所有的观众一边在为楚门能够冲破牢笼而喝彩,一边却只会继续躺在沙发上啃着爆米花等待着观看下一场真人秀。
翻阅这个小说时,新闻正在爆料某个“砖家”微博上晒出来的留洋“进修文凭”,却被人扒出来是造假虚构的。
评论区很是热闹,分成两派,一派痛骂“装什么装”,一派维护“给人留点面子”。
突然觉得,大家不过都是邮轮上的乘客,有人在扮演着开拉达,有人在扮演着南塞,但更多人却在点赞与举报之间摇摆不定。
如果毛姆能够活在今天,大概会更新其小说里的结局:开拉达匿名寄回的一百美元变成了微信转账,附言“已阅,不回”。
其实,任何人都没有嘲笑开拉达的资格,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谁不是一边在嘴巴上厌恶着虚伪,一边在生存游戏里扮演着“无所不知先生”?
作家毛姆的伟大之处,在于让我们能够看清楚:成年人的体面从来与真假无关,只与“要不要说破”有关;而真正的成熟,是学会在适当的时候,做个“看破不说破”的聪明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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