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近期，西安天空上飘荡着的大型口号之一莫过于“打造中国孟菲斯”，这是陕西西咸新区空港新城与西部机场集团、海航现代物流集团等合作伙伴在共同发布的《打造“中国孟菲斯”宣言》中提出的。
恰好，最近因各种原因往来奔波于西咸机场及其周边区域的频率较高，顺带也就进行了走访，几番观察下来的感受是：西咸空港新城提出的所谓打造中国孟菲斯的口号，不过是一个习惯性好大喜功的口头禅、一个脱离实际眼大肚子小的的“拉郎配”、一个不懂装懂听风就是雨的梦呓、甚至可能是一个耽误了发展机遇的隐患。
这些感性认识中包含的理性判断有三点：其一，人们在回忆和展望时常常会倾向于夸大其词，以空港新城6年来的建设发展现实来看，其在这个倾向上走的有些远。孟菲斯是遵循市场环境变迁，从水运中心发展为陆运中心再成为航运中心，最终经系统化融合发展，前后历经百年而成的航空城；西咸空港新城是机场周边的一片农田，在政策支持下建设了6年，两者间岂止是存在梦想与现实的距离，这样的情况下说打造中国孟菲斯很难说不是脱离实际、好大喜功；其二，孟菲斯在资源禀赋、发展历程等许多方面与西咸空港新城差别很大，从因地制宜的角度看，空港新城最多也就是对孟菲斯的发展经验搞搞“拿来主义”，除此之外两者间真没什么关系，所谓打造中国孟菲斯不过是硬生生的“拉郎配”。除此以外，以近几年的现实来看，空港新城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日益增长的政策赋予、发展需要和日渐落后的治理水准、管理理念之间的矛盾，在眼大肚子小的形势下，口号喊得太大未来很容易造成好吃难消化的局面。相关依据与详细分析如下：
断头路“丛林”与航空城构想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这不仅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也是区域发展的客观规律，这句话进行专业一点的解读就是：体现一个区域综合形象和承载功能基础指标之一是交通环境。
2011年西咸新区在一片农田间正式设立后，发展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交通，当时的西咸新区几乎没有几条像样的道路，因此下辖五个新城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先修路”，如今6年过去，各家新城在交通发展上进展不一，空港新城则属于较为落后的。一个最显著例子就是沣泾大道，这是贯穿西咸新区的一条交通主动脉，由各新城在自己区域所属范围内分段修建，目前除沣东新城是刚刚开工外，2012年几乎同时动工修建的各新城中，泾河新城、秦汉新城段都已完工或者已通车，只有空港新城仍处于“半拉子”状态，还因修路过程中人为酿出的矛盾而陷入大堆纠纷与官司中。（详见：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基建工期拖延,合作各方矛盾激化）
这是沣泾大道未修通的一段：
沣泾大道底张镇口
这是沣泾大道一处立交桥下的断头路：
西咸空港新城沣泾大道立交桥下的断头路
不仅如此，几次在西咸新区空港新城里兜兜转转下来，实在难以相信这片区域的路网交通竟然是已经过6年“轰轰烈烈”建设之后的情形：密布的断头路凌乱不堪，行走其间仿佛进入诸葛亮布下的八卦阵，又好似误闯了祝家庄的盘陀路，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往复迂回，连导航也时时败下阵来。
这是尚未动工的空港新城南大道西段尚未动工的空港新城南大道西段：
尚未动工的空港新城南大道西段
这是原新城三路（现改名为净业大街）的断头路：
西咸空港新城净业大街断头路
这是原新城中路（现改名为慈恩大街）的断头路：
慈恩大街断头路
这是原空港新城南大道（后改名为兴教大街）的断头路：
空港新城兴教大街断头路
这是原新城九路（改名为崇文路）的断头路
空港新城崇文路上的断头路
此为原新城十路（后改名为崇礼路）：
西咸空港新城崇礼路上的断头路
还有一些没有问清楚名称的断头路：
在这张近期的市政建设进展图中，蓝色道路是建成的、绿色是拟建待建、白色则是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建的。
据走访中了解，造成空港新城交通环境惨不忍睹、工程进展缓慢的原因客观上是有着拆迁难、资金难两方面原因，但“人祸”因素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比如说到资金紧张，管委会办公大楼却建得铺张豪华，管委会下设部门莫名其妙付起款来也“大方”得令人惊叹，甚至都不考虑收款的企业可能并没有出力、出力的企业被过河拆桥还没有收款（详见：西咸新区空港新城基建工期拖延,合作各方矛盾激化）。早几年前空港新城便宣称探索出了一套“文明拆迁”的空港模式，并称拆迁工作因此进行得很顺利，但在建设交通上，却常常听到将推进缓慢的原因推到拆迁难上，总之来回话都是由某些人的上嘴唇碰撞下嘴唇发出的声音说了算，如此孱弱的市政交通还谈何承载能力？
“人祸”的另一个表现在于治理理念的舍本逐末，在空港新城管委会去办过事的人估计印象最深的除了办公楼的铺张之外就是其戒备之森严，进楼一道岗（办会客手续）、到所去楼层出电梯又是一道岗（查看会客凭证）、如果是造访“大领导”办公区域，过完这两道岗后还需另外再经过专人“接待”。新区管委会作为一个宣称以服务为导向的机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登门环节就设置的这“闯三关”戏码，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到了哪家保密单位或者军事重地，其间折射的治理理念可见一斑。
截至目前，空港新城是西咸新区5家新城当中收获政策支持占绝对领先的：2014年国家民航局批复其为西安国家航空城实验区,紧随其后海关总署、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国家外汇管理局四部委联合发文批复设立陕西西咸空港保税物流中心，今年又成为陕西自贸区几大板块之一，如此多的政策资源与空港新城建设推进的缓慢形成强烈反差，凸显出治理能力的短板值得思量。
西咸空港与美国孟菲斯
接下来对比一下西咸空港新城与美国孟菲斯。位于密西西比河边的孟菲斯人口约130万，是美国重要的交通枢纽、运输业中心和制造业的，当然现在最兴旺的行业还是航空运输业。虽然孟菲斯的客运规模却很小，其国际直飞航班屈指可数，但国际货运吞吐量雄踞世界第二，孟菲斯机场曾连续20多年问鼎世界最繁忙的货运机场。
这样的成果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经历了近百年的发展变迁。孟菲斯最早是美国的水运中心，密西西比河横穿该市市区，使孟菲斯处在美国南北水上大通道咽喉位置。上世纪５０年代孟菲斯又成为全美最大的棉花现货市场，因而带动水运行业令孟菲斯成为美国四大内陆港；此后随着陆路交通的发展，多条州际高速公路也交会于孟菲斯，这对货运业来说有利于水陆联运节省成本，这又让孟菲斯又成为重要铁路和公路交通中心；上世纪70年代起，孟菲斯开始大力发展航空业，推出了大量优惠而高效的政策，最终在１９７３年４月联邦快递总部正式迁往孟菲斯。联邦快递的入驻带来航空业兴旺也带动高新产业群体兴起，关联的物流业、制造业、医疗服务业、计算机维修、旅游业等产业发展迅速，孟菲斯如今已成为全美最大的医疗器械制造中心，还是美国中南部最大的医疗中心。
现在孟菲斯的航空城指的是一个区域概念，地理上实际覆盖阿肯色、密西西比和田纳西３州的部分区域，产业布局上是由航空业带动的高新基础产业区、高端制造业区、旅游区和医疗服务区融合而来，其中的核心就是由机场、铁路、公路和水路形成的一个综合运输系统。
从孟菲斯的发展经验可以看出，一城一地的产业格局之所以如此，均是在经济、市场的发展规律下经多年演变而来，促成的因素无非是我们熟悉的“天时、地利、人和”。而航空城的建设更是一个系统工程，一般来说都需要经历从航空运输区到临空产业区，在拥有相当一部分从事临空产业的常住与流动人口基础上构建起城区形态，然后才能达到产城融合继而形成航空城。
这个过程需要周密计划以及企业和政府、中央和地方的周密协同，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需要遵循市场、拒绝盲从 ，因地制宜找到适合自身的发展方向和招商引资的亮点。像任何经济建设一样，航空城建设也要发挥优势、突出特色，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一方面航空城难以形成与发展，另一方面现在国内外许多城市都在建设与发展航空城，任何一个区域如果不发挥优势、突出特色，就难以融资、招商、运营及塑造品牌。
据此来看西咸空港新城，其核心依托除了西安市本身之外更直接是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但孟菲斯是水运中心、铁路运输中心、公路运输、空运中心循序而成最终成“四心”协同叠加并带动关联产业和人群聚集，而西安则是不沿边、不沿海、不沿江的内陆城市，只有地理位置处于中西部而已；孟菲斯本身是重要制造业中心，而西安如今最大的短板就是制造业，其江河日下的制造业现在估计都不如宝鸡；孟菲斯的机场客运很少是“小学生”级别，而货运则是世界“大哥大”，是南来北往商品流、货物流的中转枢纽，而2017年2月国家民航局发布2016年全国机场生产统计公报显示的国内各机场吞吐量排名中，西安客运规模为第八，货运规模是14，吞吐量23万吨仅为郑州机场45万吨的一半。按照《西安国家航空城实验区规划》，到2020年西咸国际机场的年货物运输能力计划达到45万吨，这意味着西咸机场的货运规模要在三年内翻一番，以目前增长速度来看这个目标估计要落空。客运强货运弱的局面下，即使是西安本地的许多高端制造产品都要送到临近的郑州或者重庆机场去运输。
这些方面的差异可见，从资源禀赋、发展轨迹等方面来看西咸空港新城未来航空城的实现路径更适合依托西安科教文卫的资源优势发展为休闲特色的航空城，而不是（其实也很难成为）孟菲斯那样的工业航空城。说到这里，应该可以看出所谓打造中国孟菲斯的可笑了。
但如果向休闲航空城发展，提升各方面服务就成为关键，最近收到有读者发来的一则亲历记录，事件虽然不大但折射的有关服务的问题却不小，现摘录如下作为本文结束：“6月4日晚点的航班，到达西安机场已经6月5日凌晨2:30了，机场大巴回到西安市区西稍门空港商务酒店（注：为西部机场集团旗下酒店）已经凌晨3:30左右了，乘客下车时西安正在下雨，气温降至18度，看到大巴车站刚好有一家空港商务酒店，当时还庆幸好方便呢，于是直接到大堂，但前台说下午6点以后不提供钟点房，只有全天房。本人1个半小时后要去西安北客站赶高铁，全天房没有必要住。于是问，在大堂坐下，等1个小时后打车走可以吗？保安回答，不行，顶多坐10分钟，赶紧出去，这里不能待。本人又问，外面大雨，在大堂坐等一下有什么不可以？保安回答，为了你的财产安全。本人不明白保安的逻辑，说这不用担心吧保安厉声回答，那你去问派出所的人用不用担心……外面几个跟我一起下车的客人，观望，无语。因不能在大堂待，出来看到好几个客人，无处可去，在这雨夜里，就站在大巴售票处……本人打车直接走了。后来把发生的这事多想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何以僵化至此：1，有房子，有需求，就是不会做。2，保安人员，蛮横无礼，出口派出所，要吓人吗？3，为何要选择一个服务能力如此有限的酒店，作为机场大巴的夜站？4，西安人对此习以为常了吗？最后只能感叹细节决定成败，可能不虚，中国很大，城市很多，比一比就看到高下”。——《调查清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