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城西边几英里的金浦机场,两架飞机正在跑道的尽头燃烧。
一架C-54飞机在头上盘旋,4个美国记者的脸紧贴着有机玻璃舷窗,他们能看见下面美国人激动地挥动着床单和枕巾,这是金浦仍在友方手中的信号。
飞机着陆了,但发动机仍在吼叫。记者们—— 《芝加哥每日新闻》的凯斯·比奇、《纽约先驱论坛报》的玛格丽特·希金斯、《纽约时报》的伯顿·克兰和 《时代》周刊的弗兰克·吉布尼——走下飞机。
吉布尼曾劝说希金斯不要一起来,朝鲜可不是女人来的地方。意识到她的一些同事们不喜欢她的那股冲劲,希金斯认为她与任何男人不相上下并在欧洲证实了这点。
对她来说,朝鲜不只是一个新闻,而且是一次十字军东征。
当乘客们挤上飞机时,机务长喊4个记者回到飞机上,可得到的回答是:
“我们留下不走了。”
机务长喊道:
“你们疯了!”
然后,“呯”的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舱门。很快,飞机轰鸣着飞走了,一阵可怕的寂静。
比奇看看四周想:
“瞧,我们跑来看到的就是这些东西。”

韩国金浦机场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附近有3辆军用卡车,堆满了丢弃的箱子和提包。停车场上,挤满了丢弃的美国车,足有二十多辆,有的车钥匙还插在点火装置上。
吉布尼和克兰上了一辆吉普车,希金斯搞到一辆斯图贝克牌车,比奇取了一辆新的道奇车。
约在8点钟,3辆车向北朝着战场开去。去汉城的路上,挤满朝相反方向逃跑的难民,用树枝伪装起来的卡车正三摇两晃,威胁着吉普上和骑在马上的韩国士兵。
当这支小小的美国车队经过时,人们欢呼招手,希金斯又激动又惊恐。韩国人对美国的什么东西都产生希望,真令人悲哀。
比奇按着汽车喇叭高喊着鼓舞人心的蠢话:
“这些可怜的傻瓜们,不知道我们不过只是4个记者,其中一个还是妇女。我手按喇叭也像个傻瓜一样大笑。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我不正是民主的象征吗?”
这时,又开始下雨了,他们向左开到汉江桥上。这是一座高水平的钢筋水泥桥,人们压根儿不知道这桥安上了炸药。
豪斯曼的命令无人理睬,汉城的街上没有恐慌,士兵们乘着卡车、吉普车、旧出租车、老掉牙的公共汽车和电车经过时,人们正安静地向南走去,唱着歌的士兵们并排而行。
记者们径直奔向美军顾问团总部——它靠近韩国军队司令部,这是一个阴暗的灰色石头建筑,在这里,赖特上校告诉他们:
敌人离这里只有12英里了,形势多变但充满希望。“南朝鲜人患有恐坦克症。这就是这次退却的部分原因。”
记者们正要离开时,蔡胖子步履蹒跚地走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
“我们打得很苦,形势现在好些了。”
玛吉·希金斯在赖特上校指挥部分得了一个住处,其他3位记者和一个副官住在一起。
精疲力竭的记者们踡曲在帆布床上睡着不久,一个正在穿裤子的美军顾问团军官喊醒了他们:
“他们进城了!朝水原来了!”
比奇、克兰和吉布尼匆忙地穿衣,收起他们的打字机和行李包。一个美国少校告诉他们,敌人的坦克正向汉江桥开来。他劝告说:
“如果我是你们,就也去那儿。如果你们抓紧点儿,还有时间赶到那儿。”
克兰开着吉普车,这3个男人穿过漆黑的街道向汉江桥那边驶去,人人都在寻路朝那儿跑,克兰为抓紧时间在路上左侧逆行,令比奇精神紧张不已,迫击炮炮弹不断在附近爆炸。
靠近桥时,他们看见豪斯曼上尉就在前头,蔡将军比他们先行几分钟,已经过了汉江,玛吉·希金斯在一辆吉普车上紧跟着赖特上校,只比比奇他们落后几分钟。
因为桥上的路面很窄,一群难民、牛车和自行车挡住了比奇的吉普车。比奇、克兰和吉布尼下车走上前去看出了什么事,然后失望地回到车上。
炮声更响了,桥的那一头——安全地带——仅有100码之遥了,克兰拼死命地转动方向盘,他心想:
“要是当初不在总部停留的话,我们现在早已过桥了。”
在总部停留是比奇的主意,此刻他自己恨得要命,他烦躁地说:
“现在不是想已做过什么的时候,而是该考虑究竟现在该怎么办。”
吉布尼坐在副驾座上,一声不吭。突然,天空被巨大的橙红色火焰照亮了。
他们前面的整个世界爆炸了,比奇看见一满卡车的士兵可怕地被炸飞到空中,他本人的吉普车猛地向后退了15英尺。
豪斯曼的吉普车过桥后几秒钟,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就在吉普车向上弹起时,他的两耳听到了响声。吉普车随着一阵响声坠落在地,却没有翻车。豪斯曼想,这一定是一颗炮弹,于是他驱车向南直冲而去。
桥已炸成两半,豪斯曼身后横过一道大裂口,3个记者茫然地站在桥的北半截上,克兰用干巴巴的声音说:
“我被打中了,我看不见。我的眼睛有血。”
吉布尼的眼镜碎了,眼睛也在流血。比奇想,这是多精彩的镜头啊!那些坦克一定是把火力集中在桥上了。
但这不是大炮或坦克开火,有人惊慌失措炸毁了大桥,炸死的和垂死的人布满桥上,汽车连人栽进75英尺深的江水中,还有些难民认为江水更安全,纷纷往水里跳。
比奇说:
“一定还有另一发炮弹,咱们离开这儿吧。”
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桥在燃烧,伤员们在喊救命。比奇围绕着那辆卡车残骸和车上的死人转了转,他靠着 “龇牙咧嘴”的断桥边沿,向黑黑的江水看了看,吉普车已无路可走了。
克兰血流如注,眼睛已失明。比奇从他的提包中找到一件内衣包住了克兰的头,他还带着打字机。
眼前,真是一条惊心动魄的新闻,如果他能活着写出来的话。3个疲倦不堪的记者慢慢地回身向汉城方向走去,他们不知道玛吉的情况怎样。
比奇感到快要垮掉了,筋疲力尽。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他们一直互相祝贺找到了汉城这个地方发独家新闻报道,此时汉城却压在了他们头上。
他们决定回到美军顾问团总部,如果他们被抓住,那块美国地盘也是最好的场所,比奇希望玛吉还在那儿。
当玛吉和她的司机看见一道橙红色的闪电撕破天空时,司机大叫:
“炸桥了!”
他掉转吉普车往回开到美军顾问团总部,赖特上校的吉普车紧跟其后,在不时划破了黑暗夜空的炮弹爆炸火光中,他们发现参谋长正在召集人员。

汉城汉江大桥被炸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赖特感到厌恶,他向玛吉解释道:
“太快了。韩国人甚至没有给我们发出警告就炸了那座桥!”
尽管城市的大部分却仍在韩国人手中。可是玛吉越来越紧张,赖特用平静而权威的口气说:
“大家听着,没有人能靠自己迅速撤退,我们一起都在这儿。”
他们要找另一条路线离开汉城,可能是座铁路桥,然后也能保住车辆,他们跟着一个大约60辆吉普车、卡车和武器弹药车的车队,开着车灯离开了。由于没有找到铁路桥,最后又了停下来,玛吉始终挂念着他的3个同伴。
一位作战军官说:
“哦,他们可有充分时间,此刻可能在水原,抢在你前头发新闻呢。”
她想象他们3人已舒适地安顿好,正在键盘上全力敲出他们的报道呢,于是决心过江,哪怕是游过去。
赖特上校注意到她低沉的情绪,说道:
“孩子,怎么了?担心弄不出你的报道吗?你看,固定这个无线电转向架,如果你的文字不长,我们可以试着为你送出消息。”
她什么也没说,她愁眉不展地坐在吉普车里等待着天亮。
6月28日,星期三,当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天际时,玛吉恢复了生气。她把打字机放在吉普车的车盖上,开始拼命地打起字来。
难民队伍在此经过,很多人气喘吁吁地看着这位穿着海军衫和迷彩上装的年轻美国人,远远地在烟雾中拼命地打字。

汉江大桥被炸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比奇、克兰和吉布尼也仍然在汉城倒霉的北岸,他们在美军顾问团总部过了一夜。一个韩国下士说他知道一条过江的路,他们准备离开这里。
吉布尼抽出他的海军谍报员证件烧了:
“以防万一,我们不留它。”
伯顿·克兰也伸手拿出他的皮夹,他在美国战略情报局干过,也把证件烧了。比奇摸出了证件,那是上次战争留下的海军陆战队证件,因此,没必要毁了它。
当他们乘两辆吉普车沿汉江北岸向上游出发时,天色已经灰白,就在他们背后的山上传来激烈的枪声。
他们终于在江水的支流上——不是汉江——找到了桥,但桥已断,数百个穿着白衣裳的韩国人正在涉水渡江。和吉布尼坐在第一辆吉普车里的一个韩国士兵把车开进水中,向江那边开去。
可是,比奇开的第二辆吉普车在中游受阻,毫无防备地陷入泥里。一群韩国人抬起汽车运到了对岸,而比奇一直坐在司机驾驶室里。
他们向着汉江进发,发现岸上挤满了盼望过江到安全地带的韩国人。江太深了无法涉水,只好用几只小船和筏子摆渡。
过了江,他们看见一个大空筏子,一个年轻的韩国士兵和吉布尼坐一条小船去捞取它,克兰和比奇在岸上等着,比奇感到好多了,他说:
“我不想谈这个,伯顿,这是自硫磺岛以来,第一次我感觉还活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
在华盛顿。正是晚餐时间,6月27日对于总统来说又是一个闹哄哄的日子。那天上午,杜鲁门接见过副总统和14个国会议员——9个民主党人和5个共和党人。
他坐在艾奇逊旁边,让这位国务卿介绍朝鲜危机的概况。军事形势危急,许多国家担心美国可能不会采取足够强硬的措施去击退入侵者。艾奇逊说:
未遭抗击的侵略,肯定会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
艾奇逊讲完后,杜鲁门宣布:
“我已命令美国空军和海军给韩国政府军队提供掩护和援助。”
然后,他请大家提出问题并讨论,大家对于总统采取的行动没有反对意见。
当国会议员们从白宫会议室鱼贯而出后,被那些刚刚得到杜鲁门声明副本的记者们围住了,这个声明不仅要求采取行动反击北朝鲜,而且警告中国不要袭击台湾。参议员布里奇斯说:
“我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行动。”
另一位共和党参议员、新泽西州的亚历山大·史密斯表示同意。但是,一位不明身份的与会者告诉《纽约时报》的詹姆斯·雷斯顿:
“总统的决定,扯出了数不清的麻烦。”
《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注意到,当杜鲁门走过街道去布莱尔大厦进午餐时是 “满面笑容”,而他的顾问们却是 “一脸愁容”。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约瑟夫·哈奇,生动地描述了总统声明对华盛顿政界的影响:
他在这个城市内外居住工作了20年,从没有感到在首都有这样的宽慰和团结的意识。
最令人好奇的是和前一天沉闷的气氛相比,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杜鲁门将坐失时机,并且会做些毫无效果或华而不实的事。文章中写到:
“我从没见过华盛顿这么一大部分人几乎一致满意政府的决定。”股票市场行情也看涨了。
那天下午,在联合国安理会有个戏剧性的会议,许多人担心苏联代表马立克会出席会议。
而在头天晚上,查尔斯·基普·波伦和乔治·凯南已经向杜鲁门保证,马立克不会出席,这两位苏联问题专家指出,莫斯科不会迅速作出决定。
当马立克出现在斯德哥尔摩大厅进午餐时,秘书长赖伊请他出席那天下午的会议,这将对苏联极为有利,而这个苏联人却说:
“不,我不参加。”
听到此话,欧内斯特·格罗斯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当他和赖伊开车去成功湖时,美国人谴责他作为老朋友,竟打算说服马立克出席:
“特里夫,你能想象出如果他接受了你的邀请将会发生什么事吗?”
格罗斯想,自有记录的历史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世界组织投票用武力阻止武装侵略。
“无论幸运与否,这对哈里·杜鲁门是个重大胜利。”
在伦敦,艾德礼首相对下院宣读了杜鲁门的决议,他说:
“这 (北朝鲜进攻)是赤裸裸的侵略行为,必须制止。”
他还说,在联合国的英国代表已奉命支持美国的决议。安理会上,只有南斯拉夫反对这项决定,杜鲁门在美国从来没有如此博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