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是谁？” 阿福已经去世一个月了，那通电话就在这时骤然响起。 子时，夜阑人静。老宅里寒意侵骨，我从睡梦中被生生拽起，去接那夺命般响个不停的电话。阿珍去邻村走亲戚，要过了周末才回。此刻，老宅里只剩我孤家寡人，而电话铃声却响个不停…… “喂？” “喂，阿强。” “你是哪位？” “你认得我，我是阿福…… 老伙计阿福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心头，寒意彻骨。听筒在我手中，冷得像块冰。 “阿福一个月前就过世了。” “准确地说，是一个月零三天，五个时辰又一刻钟前走的。” “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干笑，那熟悉的笑声，我曾听过无数回。 “哎呀，老伙计，咱都多少年交情了。你咋会听不出我？” “你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不是玩笑，阿强。你在阳间，活得好好的；我在阴间，已经是个亡魂了。老伙计，跟你说，我真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走了…… 什么意思？” “我是自己寻死的。因为…… 死后的日子，就跟我盼的一模一样。安安静静，没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阿福是出意外走的…… 他的马车撞上了村口的老槐树…… 那马车 ——” “我是故意把马车往槐树上撞的，” 电话里的声音幽幽道，“鞭子抽得马发疯似的跑，撞上的时候，速度快得很…… 这可不是意外，阿强。” 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冷意，“我就是一心求死，而且一点儿都不后悔。” 我强扯嘴角，想笑一笑，把这荒诞的事儿当成个玩笑，也跟着干笑了两声。“死人可没法打电话。” “我不是真用电话，从常理来讲不是。只是选了这么个法子联系你。你就当是‘阴灵感应’吧。我这魂魄，能和电话线的灵力相通。说起来，也简单。” “行，说得轻巧，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 “你不信很正常，我早料到了。但你仔细听我说，阿强。” 寒夜中的老宅里，我紧紧握着电话，听着那声音诉说着只有阿福才知晓的事 —— 那些二十年来，我们一起经历的桩桩件件，桩桩都是旁人不知的私密事儿。等他讲完，我心里清楚了一件事。 这真的是阿福。 “可，这怎么可能…… 我还是想不明白……” “把这电话当成个‘灵媒’，借它的灵力，我就能跨过阴阳两界来找你。” 又是那干巴巴的笑声，“你得承认，这可比在黑灯瞎火里围坐一圈搞招魂强多了，可道理是一样的。” 我原本站在书桌旁，被这声音惊得动弹不得。这会儿，我挪到桌后，坐了下来，努力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事儿。我浑身肌肉紧绷，手指攥着听筒，都有些痉挛了。我深吸一口气，夜里老宅的潮气扑面而来。 “好吧。我本不信鬼神，也弄不懂这到底咋回事，但我认了。我只能认了。” “我就盼着你能信，阿强，因为咱俩得好好唠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接着，声音低了下去，透着几分温柔，“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顺，老伙计。” “你这话啥意思？” “我就是清楚你的近况。我想帮你。咱俩是兄弟，我就想让你知道，我懂你的难处。” “呃…… 其实我没那么……” “你心里一直不痛快，对吧？整天没精打采的，是不是？” “嗯…… 可能是有点吧。” “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处，一箩筐的苦处。就说钱的事儿吧，你就挺发愁。” “我等着涨工钱呢。李掌柜答应过，说这几周就给我涨。” “你拿不到的，阿强。我心里有数。他骗你的。就这会儿，他正找能顶你活儿的人呢。李掌柜打算把你辞了。” “他打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 我进那铺子起，我俩就合不来。” “还有你家阿珍…… 你们最近老吵架…… 这苗头可不对，阿强。你们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阿珍打算跟你和离。她心里有别人了。” “谁？到底是谁？你快说！” “你不认识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咋样？你现在啥都做不了。阿珍就是不爱你了。这种事儿，世上多了去了。” “这一年，我们俩确实…… 越来越疏远了，可我一直不知道为啥。我压根没想到她竟然……” “还有阿秀。她又犯老毛病了，阿强。而且这回更严重，比以前严重多了。” 我心里 “咯噔” 一下，明白他说的是啥事儿。阿秀是我大闺女，刚满十九，这三年，一直沾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之前，她信誓旦旦答应我会戒掉。 “阿秀咋了？你快跟我讲讲！” “她抽得更凶了，阿强。已经深陷其中，戒不掉了。没救了。” “你到底在说啥胡话！” “我是说，你管不了她了…… 她不听你的，你也劝不动她。她心里恨你…… 把啥都怪在你头上。” “我可没做错啥！我为她操碎了心，啥都替她想！” “还不够啊，阿强。咱俩心里都清楚。你往后怕是见不着阿秀了。” 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压得我喘不过气。 “听我一句，老伙计。这日子只会越来越糟，好不了了。我是过来人，我明白。” “我…… 我打算重新开始…… 离开这村子，去南方，找我表弟，跟他学做生意。” “你表弟可不想你去搅和他的生活。你去了，就是个外人…… 他连封信都没给你写过，不是吗？” “是没写过，可这不能说明……” “去年过年，连个口信都没有。没信，也没让人带话。他不想你去，阿强，你信我。” 接着，他又跟我念叨起别的事儿…… 说起人到中年，想重新开始，太晚了…… 说起病痛、孤寂，还有被人嫌弃、满心绝望。我彻底被黑暗吞噬，看不到一丝光亮。 “阿强，要想解脱，只有一条路，就这一条。你藏在楼上箱子里的那把匕首，用它，阿强。动手吧。” “我做不到……” “为啥做不到？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办法就在眼前。上楼去，拿起那把匕首。等你来了，我在这边等你。你不会孤单的。就像以前一样…… 咱俩又能在一块儿了…… 死亡并不可怕，阿强。活着的时候，苦日子太多，可死了，就一了百了，啥烦恼都没了…… 动手吧，阿强…… 那把匕首…… 快动手…… 动手…… 动手……” 如今，我也离世一个月了。阿福说得没错，阴间的日子安宁。没了压力，没了烦恼，安安静静，一片祥和。 我知道你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而且，往后也不会好起来。 你听见电话铃响了吗？ 快接吧。 咱俩得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