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十三年(1748年)继任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前任郡王颇罗鼐次子)在总理西藏军政事务(仅宗教事务暂未能插手,而由达赖、班禅主持)后,因权力欲熏心、又极度提防政敌(主要是其兄、颇罗鼐长子珠尔默特策布登,还有清朝派驻藏地的驻藏大臣人等)反击,于是在继位后屡行刁难布达拉宫和札什伦布寺,不断诛除异己,并想联合外力(准噶尔汗国)谋反,清除清朝在西藏的留驻军政人员,独掌藏地大权。
乾隆十四年(1749年),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向乾隆帝上疏,要求派遣色拉寺、甘丹寺僧侣前往云南传播黄教(藏传佛教格鲁派),并要求驻藏大臣纪山将所辖的霍尔噶锡等地的民众转交归其管辖,但这些要求遭到乾隆帝的拒绝。
攫取权力、扩张势力的目的没有达到后,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恼羞成怒下暗中派亲信前往准噶尔汗国联络,请准噶尔发兵到阿里,以援助自己夺取大权。而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先是暗杀了其兄、后藏和阿里总管珠尔默特策布登,再驱逐了亲侄子(珠尔默特策布登之子),另外还派人监视驻藏大臣纪山,阻绝驻藏清军收发内地往来的邮传军书,就连布达拉宫中七世达赖的安全也日渐受到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威胁。
乾隆十四年(1749年)二月,前驻藏大臣傅清奉旨从直隶提督调任甘肃固原提督,然后于当年十一月被乾隆帝提为都统,再度前往藏地就任驻藏大臣,协同驻藏大臣纪山一起监视、控制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动向,以稳定藏地局势。
在傅清兼程赶往藏地途中,因纪山的办事能力和处置结果不被乾隆帝认可,因此乾隆帝另派前驻藏大臣、侍郎拉布敦代替纪山,入藏与傅清共同担任驻藏大臣,以稳定藏地如今以显露不稳迹象的政治局面。
在傅清、拉布敦还没有抵达拉萨之前,乾隆十五年(1750年)二月初七,乾隆帝又接到了纪山的急奏——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上报朝廷,说其兄阿里总管珠尔默特策布登欲已于上年、即乾隆十四年(1749年)十二月十八,在自阿里‘举兵侵藏’、进军拉萨的半途中突然‘病逝’了。
乾隆帝根本就不信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鬼话,但他也没有实际证据来证实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要谋反;因此,乾隆帝还是寄希望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与珠尔默特策布登兄弟之间的内讧是家族内部的权力之争,而不是想起兵作乱、与朝廷开战。
乾隆十五年(1750年)四月初四,傅清、拉布敦抵达拉萨接任驻藏大臣,纪山离任;此时,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不但暗害了长兄珠尔默特策布登、驱逐了侄子(珠尔默特策布登之子),完全控制了阿里、后藏,还在拉萨城内外调兵遣将、占据军事要地,并继续遣使暗中勾结准噶尔汗国,其谋反迹像已非常明显。这一切动向,都被傅清与拉布敦看在眼里。
乾隆十五年(1750年)四月初七、七月三十、九月初九,傅清与拉布敦连续给乾隆帝上奏疏,汇报说发现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在拉萨城内有‘调动部兵、搬运炮位”的异常举动,且‘日益滥杀其父旧属、苛索属民’等情况,似乎有‘调兵防阻,有谋为不轨之意’。
但因为珠尔默特那木扎勒此时并没有公开举兵谋反,所以收到奏疏的乾隆帝仍旧晓谕傅清、拉布敦,让他们继续观察局势,不要有什么大的动作,以免激怒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公开谋反:
“此皆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乖张悖戾所致,藏地道路辽远,可暂听之,如果关系者大,再行筹划。”
在来来往往的奏疏收发(扯皮)中,驻守拉萨的傅清与拉布敦眼见城内局势愈发紧急,于是不想再困守衙门、坐以待毙了,他们商量说:
“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且叛,徒为所屠;乱既成,吾军不得即进,是弃两藏也;不如先发,虽亦死,乱乃易定。”
于是,在最后一次给乾隆帝递交的奏疏中,傅清、拉布敦直接奏请先发制人:
“俟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由打克萨地方回来,接见之时,即为擒拏,翦除此孽!”
也就是计划着等珠尔默特那木扎勒从外地(调兵谴将、安排叛乱行动计划)回到拉萨后,就借机将其主动除掉。
傅清在奏疏中还表示,可能等不及皇上的下一次批复了,将不惜自身安危、见机行事,立即动手,为国家除去这巨大的叛乱祸患。
收到奏疏的乾隆帝当然不能同意傅清、拉布敦如此冒险的计划,认为这样做既过于仓促、又不符合目前的实际情况,而且还容易导致两位驻藏大臣本人陷入危险境地。
并且,之前驻防拉萨的四川绿营官兵五百人中,因珠尔默特那木扎勒袭爵后的要求,已经撤走了四百多人,如今傅清、拉布敦的身边的武装力量就只有五六十人的卫队,这点武装力量远不是兵强马壮的珠尔默特那木扎勒的对手。
因此,心中担忧的乾隆帝赶紧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给傅清、拉布敦送去急谕,让他们‘不可妄动、奉旨而后行’;另一面,乾隆帝又紧急给四川总督策楞、四川提督岳钟琪等人下旨,让他们赶紧调度军队待命,万一傅清、拉布敦在拉萨果真提前动手且行动失败,就好马上从四川出兵前去救援:
“朕虽降旨,令其不可妄动,而道途遥远,难以豫定,若珠尔默特那木扎勒尚在打克萨未回,伊等先接此旨,自可从容审度时势,酌量办理。或此旨到时,其事已行,万一不能翦灭,势不得不为用兵之计。策楞、岳钟琪二人豫筹征调川兵,以为防剿之计,必应先为准备,无致临事仓猝。”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让乾隆帝不幸给料中了——乾隆帝的急谕还没抵达拉萨,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就已经从打克萨返回了;而傅清、拉布敦为避免夜长梦多、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谋反策划完成后发动叛乱、给国家造成更大的损失,于是决定立即动手,诛杀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及其党羽以安定藏地。
乾隆十五年(1750年)十月十三,在提前准备好一应的布置后,傅清、拉布敦以‘皇上谕旨已抵达拉萨、需郡王亲自奉迎拜读’的理由,召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至通司冈(拉萨冲赛康)驻藏大臣衙署,‘跪迎拜读皇上诏书’。
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不知其中有诈,而且也不相信堂堂驻藏大臣敢在拉萨城内动手谋害自己,于是只带了侍卫长罗卜藏扎什(罗桑扎西)以及少数侍卫随从前往冲赛康驻藏大臣衙署,会见傅清、拉布敦两位驻藏大臣,准备‘迎接诏书’。
当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进入衙署之后,傅清便上前寒暄致意,然后说皇上的诏书已奉于二楼内室香案上,且由拉布敦亲自看护,让郡王登楼跪读,而其他郡王的随从侍卫们暂时留在一楼院内等候;等毫不知情的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一个人上楼、进入内室后,傅清立即命人去掉了楼梯、断绝后路。
当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进入二楼内室后,按照早就商量好的计划,由拉布敦假装‘宣读诏书’,而傅清则站在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背后‘监礼’;不辨真假的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才刚刚跪下准备叩头,傅清就在其身后突然拔刀猛砍,将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当场斩首。
虽然贼首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被傅清当场斩杀,可他带来的那些侍卫随从们在一楼院内立即就感觉出了二楼的异常动静;随后,在罗卜藏扎什的带领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党羽随从们纷纷拔刀反抗,想要冲上二楼救回主人。
此时,冲赛康驻藏大臣衙署内的朝廷驻军不过才六十人左右,势单力薄,无法将这些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党羽一股全歼;因此虽然没有让罗卜藏扎什等人抢回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尸体),但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混战突围。
在混战中,罗卜藏扎什趁乱逃脱,随即便将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被驻藏大臣‘杀害’之事通告了在拉萨城内的同党;最后,罗卜藏扎什纠集数千叛乱分子包围了冲赛康驻藏大臣衙署,枪炮齐发四面环攻。
刚开始时,因为驻藏大臣衙署墙体建筑坚固、驻守官兵齐心死守,所以叛军长久不能攻破衙署;后来,罗卜藏扎什等人改为纵火焚烧房屋、并趁着大火烧塌房屋的机会蜂拥而入,衙署这才失陷。
在叛军冲入衙署后,傅清、拉布敦率领驻守官兵们与他们进行了最后的战斗;激战中,傅清先后中了三枪,身受重伤;自料难以突围,于是傅清坚持回到了衙署二楼内室中,向西北叩拜后自刎而死;拉布敦则在混战中阵亡于一楼院中。
在这场动乱中,与傅清、拉布敦同时殉职的还有主事策塔尔、参将黄元龙、督粮通判常明;另外驻藏官兵阵亡千总二员、士兵四十九人(几乎全军覆没了),随军家眷、内地商民七十七人一同罹难;驻藏大臣衙署粮库存银也被叛军劫走八万五千余两。
虽然攻克了驻藏大臣衙门,又将驻防的官员和军队一扫而空,但罗卜藏扎什最后也没能落得好处——在闻讯后立即出手营救的七世达赖大力帮助和支持下,颇罗鼐的侄子班智达(即班第达,也是珠尔默特那木札勒的堂兄弟)奉命率没有参与叛乱的藏军迅速出兵,很快平定了拉萨城内的乱局,并将作乱的罗卜藏扎什等人一一擒获、判决伏法(有入藏的清军副都统班第的协助)。
就这样,在策楞、岳钟琪的大军还未出动之前,藏地忠于朝廷的势力就火速消灭了叛乱,稳定了藏地局势。
‘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之乱’被平定后,乾隆帝决定不再在西藏实施‘郡王制’,而是以策楞等人所上的奏疏为基础,颁布了第一个治藏律法《酌定西藏善后章程十三条》,正式废除了西藏郡王的传承,并改设噶厦(地方政府),任命噶伦(三俗一僧)四人为最高政务官;而四位噶伦均需在驻藏大臣及达赖的指导授意下,共同协办藏地一应庶务。
叛乱平息之后,因冲赛康驻藏大臣衙署在乱局中损毁严重,不宜继续使用,于是乾隆帝便下旨以珠尔默特那木札勒被诛杀后所遗下且充公的郡王府为驻藏大臣衙署新址,即‘甘丹康萨’。
对于在平叛中不幸殉职的傅清、拉布敦二位驻藏大臣,以及其他阵亡的官员和军民,乾隆帝表示了痛切地哀悼,并于乾隆十五年(1750年)十一月十六公开下旨宣示其功:
“因思傅清、拉布敦,若静候谕旨遵行,或不至是,但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反形已露,倘不先加诛戮,傅清等亦必遭其荼毒,则傅清、拉布敦之先几筹画,揆几审势,决计定谋,心苦而功大;歼厥渠魁,实属可嘉。”
之后,乾隆帝追封傅清为一等伯,赐谥号‘襄烈’,追封拉布敦为一等伯,赐谥号‘壮果’,子孙均以一等子爵世袭罔替,神主则入贤良祠、昭忠祠享受后世祭祀。不久后,乾隆帝再命将傅清、拉布敦灵柩运回京师赐葬,并亲临祭奠,各赏治丧银万两。
另外,乾隆帝还下旨在拉萨冲赛康、以及京师石大人胡同(今北京外交部街、原睿亲王府附近)同时建祠予以纪念,御赐祠名为‘双忠祠’。
四十多年后的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傅清的侄子、一等嘉勇公福康安(傅恒之子)领兵入藏,击败了侵藏的廓尔喀军队、并追击进入廓尔喀境内,迫使廓尔喀俯首称藩后才胜利班师。
回师拉萨之后,福康安瞻谒了伯父当年曾经驻守过的地方,又拜谒了重修后的“双忠祠”,撰写《双忠祠碑文》、勒石树碑嵌于祠内过道两壁,以此追思伯父当年的英勇事迹。当时双忠祠‘日夜香火不绝,至今犹有能道当时遗事者’。
傅清有两个儿子,长子明仁、次子明义;傅清殉职之后,乾隆帝以明仁承袭一等子爵,授其三等侍卫之职,而明义则授上驷院侍卫;他们兄弟俩,也是乾隆时期的著名文学家曹霑(即曹雪芹)的好友,日常关系密切,往来频繁。
明义还著有《绿烟琐窗集》及《题〈红楼梦〉绝句二十首》等诗集,是较早提到《红楼梦》文学著作的民间历笔记资料,也可以说明义是第一代的‘红学家’。
乾隆三十六年(1771),第二次大小金川战事爆发,明仁以三等侍卫的身份从军出征,并在绵延不绝的战事中屡建功勋。
乾隆三十七年(1772)明仁因功升任二等侍卫后,又随主帅、定西将军温福攻克了小金川布朗郭宗官寨,因此被记功、再擢升为一等侍卫。
乾隆四十年(1775),明仁在金川军中去世(或者战死)、马革裹尸;乾隆帝赏其副都统衔,钦定为‘平定金川后五十功臣’之一。
而当明仁的好友曹霑(即曹雪芹)得知明仁亡故于金川前线后悲痛不已,便以‘张宾鹤’的化名为其做了一首哀悼之诗:《哀碧梦居士明益庵》(明仁字益庵)——
‘闻道从戎竟死绥,廿年旧雨不胜悲;一腔碧血还天地,万里梦魂犹别离;曾上螭头随豹尾,未灭黄纸与红旗;春兰秋菊长无绝,老泪临风似绠縻。’
明仁死于王事之后,其子宝纶得以承袭爵位,袭封一等子爵;此后傅清的后裔世系传承不绝直至清末;但在史书中,就没有他后代的着重记载了。
《富察氏世系.傅清篇》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