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戏楼是说故事之处,亦是生流言事端之所。
因着暗翼盟的缘故,晚娥在市井之地仍有一些可用之人。
这会儿领了宋若杉的吩咐,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而晚娥这边刚离开,前院那边便来了人。
“殿下,徐嬷嬷来了。”
宋若杉嘴角微扯,这徐嬷嬷来的速度可比她预计的要晚得多。
竹葵今日被罚得重了,连带着也打了徐嬷嬷的脸,徐嬷嬷怎能不急。
就是为了这当“干娘”的脸面,她也要来为竹葵说一句话。
徐嬷嬷今日的模样并不好看,手上被两块板子夹住,身上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
一来二去无非是那些话,宋若杉今日赶了早,又在马车中颠簸许久,此时正是困顿。
根本听不进徐嬷嬷的话。
见她说得差不多了,宋若杉轻抿了一口茶水。
“那丫头的心思歪了,本宫留她何用?嬷嬷,她可是当着府里上下众人的面,给本宫难堪呢。”
“这……奴婢相信竹葵绝无此意,还请殿下看在老奴的面皮上,再给她一次机会。”
“本宫记得,自打竹葵入府以来,都是由嬷嬷亲自教导?”
徐嬷嬷一楞,抬眼看见长公主脸上似有松弛之色,“是,竹葵这丫头,是个灵巧的,奴婢以为……”
“甚好,”宋若杉抬眸,那双眼睛就像一张网,捕住了猎物,“本宫记得,前几日你曾向本宫讨过恩典,希望在这府里一众未嫁的婢女里,给你那侄儿讨门媳妇。”
“是。”徐嬷嬷膝下无子,那个侄儿,年幼时就被她认作了干儿子,将来是要替她养老送终的。
故而,徐嬷嬷对这个侄儿向来重视。
“既然嬷嬷觉得竹葵好,那便将竹葵许了你。”
“啊?!”对谈中徐嬷嬷隐约已有不好的预感,可此时被宋若杉直接点到,心下仍是一震。
长公主殿下这些时日来,明明对她客气得很。
甚至用上“恭敬”二字亦不为过。
怎么今日,忽地变得如此不同?
“殿、殿下……”
“徐嬷嬷!”
“奴婢在。”
“这两年你在本宫身边,尽心尽力,如今受了伤,怕是要耽搁上一年半载的,而府中事务繁多,本宫亦不好叫你一直操劳。”
这话叫徐嬷嬷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本宫便将京郊西南的那个庄子交给你打理可好?”
宋若杉浅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西郊的庄子上,每一缕气息都沁人心脾,是个养伤的好去处,再者,你的侄儿娶了竹葵,便也可随你一同前去,届时儿孙饶膝,无忧无虑,岂不美哉!”
一旁,向来没有多余动作的叶兰儿闻言一顿,再看宋若杉时,眼里便多了几分玩味。
草包?
嘶。
兴许还不是。
徐嬷嬷直到听见了这句确切的说辞,脑袋里的一团浆糊才轰然炸开。
宋若杉这是要将她打发了?
“殿下,老奴还能……”
“嬷嬷,西郊的那个庄子,你要是不喜欢,本宫再想想啊。”
宋若杉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食指在下巴上轻轻敲着,作沉思状。
“东郊是近些,就是那个庄子太小了,庄上拢共才五人,饶河的那个庄子倒是大,就是离上京太远了,嬷嬷难道想去那儿?”
徐嬷嬷暗自恨得皮痒痒,她也知道,西郊的那个庄子,是宋若杉手里最大最好的了。
可那种地方,过的日子,哪里比得上这浮华的上京城?
看来宋若杉是铁了心的要将她送走。
真是耍得好一招过河拆桥!
求饶怕是无用。
庄子是老人养老的地方,她徐氏可还没到那个时候!
想到这里,徐嬷嬷板了板心思,义正言辞道:
“老奴没犯错,殿下何以要打发老奴?老奴不去。”
“殿下,姓徐的在柳府为奴数十载,如今,柳门三府盘根错节,看似分,实则合,其中的弯弯绕绕,唯有老奴最是清楚,更何况,老奴的堂兄乃是相府大管家,今后殿下同左相喜结连理,入了相府,打理家务,怕是少不了老奴在一旁辅佐。”
徐嬷嬷面色严肃,忍着手上的不便,仍是对着宋若杉重重叩了一个响头。
“还望殿下三思。”
面子她不要了,骨气她也不要了,只要能留在这上京城的高门府宅之中,她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徐嬷嬷垂着头,但闻室内一时寂静。
她心中得意,怕是宋若杉也被她的这一番言辞所威慑。
柳府可不是长公主府,不成章法的小打小闹,可拿捏不了那群比主子更熟悉内宅事的家生子。
宋若杉需要她,唯有她能助她一臂之力。
宋若杉再蠢,应该也是晓得这个道理的。
徐嬷嬷越发自信,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宋若杉。
只见这位长公主……
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甚至,还多了几分戏谑。
“这般浅显的道理,本宫又怎会不知,哎……”
宋若杉兀自叹息,“只是嬷嬷还不晓得本宫的苦心,说到底,是不信本宫呐!”
宋若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又叫徐嬷嬷如坐云雾。
上一世,宋若杉放任从柳府过来的那些人在自己府中作大,是真想过自己嫁到相府后,能有人为她所用,
而今不同。
当下的宋若杉忙着和柳闻折划清界限,怎还会留着柳府的人在长公主府里滋生事端?
“兰儿,去将架子上的那个盒子拿过来,打开。”
叶兰儿依言,将木盒里的几张纸取出,递给宋若杉。
“嬷嬷的心意本宫如何不懂,只是,本宫这般作为,实在是为了保护嬷嬷。”
宋若杉拿起那一卷纸在徐嬷嬷面前展开。
“这是魏大的供词,里头写的什么,本宫便不细说了,想必嬷嬷比本宫更清楚。”
从进入宋若杉的屋子至今,徐嬷嬷的脸色是在这一息之间变白的。
她在长公主府敛财,从来不从账上走,而是靠手底下人的“孝敬”。
前两日被长公主处罚过的魏大,亦是其中之一。
他行事大胆张狂,正是里头的佼佼者。
只是……
这套犬的绳子抓在自己手上的时候,那犬是忠犬。
可一旦从犬口夺食,将他逼急了,还真不怕他不咬人。
“徐嬷嬷。”宋若杉亲切地唤了句。
“这魏大如今已不再是长公主府中人,本宫发落不了他,却不知他在外是否已说了什么不堪的话,为保万无一失,嬷嬷还是先去庄子上避避风头吧。”
徐嬷嬷口头上仍喊着“冤枉”“忠心”,可也不再忤逆宋若杉的意思。
西郊的庄子,还成吧。
虽说不如上京城里的大管事体面,这辈子倒也能衣食无忧了。
徐嬷嬷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殊不知,宋若杉嘴角噙着一抹玩味。
最大最好的庄子?
妄想一世无忧?
想的美!
待边境一出事,就不是咯。
料理完这些,已是日暮。
晚娥还未回来,怕是做完她吩咐的事后,听戏听得入迷,一时忘了时辰。
宋若杉一身疲乏,只想快些结束这折腾人的一日。
她捏了捏额头,随即吩咐道:“兰儿,备水沐浴。”
叶兰儿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
要他单独伺候宋若杉沐浴?
“哗哗”的水声,在一室氤氲的房中层层铺开。
叶兰儿领口微敞,双袖卷至肘上。
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珠子,是热气附着,而非从体内冒出的汗水。
他提起盛着热水的水桶,接连着往浴桶里倒。
他的手背并不粗壮,且十分白皙,每一次使劲时,可见白皙的表皮下冷色青筋浮动。
水波在狭小的浴桶里晃动,叶兰儿盯着不安分的水波,心下不知不觉躁了一些。
明明桶内除了无色无味的热水,再无他物,可他的脑袋里却无法控制地想起一副副早就该被忘却的画面。
一双像是长在水里般的纤细玉足,还有一片原本干燥整洁,却因美人一触而以点晕开变皱的纱巾。
微微出神之际,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兰儿,可好了?”
叶兰儿眉头蹙了一下,喉间一滚,应了声“嗯”,出声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哑得厉害。
他没再动作,可身后过来的一只手却搭在了他裸露的小臂上。
叶兰儿不得不回头,眸光却在第一瞬间落在一片雪白上。
宋若杉只披着一件外裳,肩头松垮,可见两条锁骨蜿蜒而起,平直铺开。
而里头的衣衫,应当已是褪尽。
她右手拢着外裳,只在胸前的位置抓紧,左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就在叶兰儿转头的那一刻,她的右手松开胸前的抓结,左手在他小臂上轻轻用力。
身上的外裳,很快顺着双肩从曼妙的躯体滑落,只在一息间便堆叠至脚边。
叶兰儿被她搭着的手臂紧了紧,眼神随着衣袍滑落,便没再抬起。
再回过神来时,入眼的已是宋若杉雪白的背。
背上的蝴蝶骨随着她入水的动作,如蝶翼般,上下煽动。
叶兰儿并不克制自己的好奇,自打宋若杉入水后便一路看着。
他的手腕在暗中肆意翻动,如同执手握笔的画师,将浴中人脖颈到肩角的线条反复描摹。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际,又听宋若杉低低唤了句,“兰儿?”
皇室中人,做这些琐事又哪有自己动手的道理。
叶兰儿心中暗暗冷嗤一声,深知自己怠慢,拿过一片澡巾,一点点朝宋若杉靠近。
宋若杉沉入水中后,霎时被一团暖意包裹,十分惬意。
只是,惯常晚娥会在她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这个叶兰儿,似乎太过安静。
于是她又喊了一声“兰儿”。
未待叶兰儿完全走近,却是先听得一声“吱呀”,随后是隐隐一股冷风灌入。
光是听这声音,宋若杉便觉得双肩一凉,兀地往水里沉了沉。
叶兰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干燥的澡巾搭在宋若杉肩上。
宋若杉将脸偏过一些,有点意外。
晚娥在她身边多年,却并无叶兰儿这般心细。
叶兰儿靠近宋若杉,才发现她脸上已泛着微微的薄红,与颈间白皙的肌肤相映。
而颈间沾湿的几缕乌发紧紧地贴着皮肤,一半露在外头,另一半被澡巾盖着,叫人无端生了撩拨的心思。
只是这心思,很快便被外头传进来的一句话打断。
“殿下,奴婢回来了。”
晚娥看到屏风内的影子,到底没有莽撞到直冲进去。
她在房中的炭盆旁烤了烤身子,驱了身上的寒气,这才转入屏风中,自然而然地隔开叶兰儿,捞起那块已是半湿的澡巾,轻柔地往宋若杉身上擦拭。
“殿下,事儿办妥了。”
晚娥深情难掩兴奋。
盥室虽也宽敞,可多了一个人进来,另一人便显得略有多余。
叶兰儿不动声色地往外退,最后一眼,是浴中美人侧身时胸前可见的一点起伏。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好看是好看的,却叫人无法再往下多看一眼。
晚娥这次从水镜台回来,想起戏台上,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靠挖野菜度日,守得在外荣光无限的丈夫归来,已是饱经风霜,不复当年模样。
可丈夫遇见宝钏时,见其落魄,仍以借口寻人、讨债来试探宝钏之节操。
晚娥心下突然对这出折子戏有了新的看法。
这哪是什么忠贞的爱情?
真磕碜人!
也不知自己当年为何会因二人的再次相遇而感动落泪。
晚娥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去看这出戏了。
今日在戏楼她完成了宋若杉的吩咐,可也听说了关于长公主的一些流言蜚语。
自打宋若杉不入朝以来,民间多有少年天子独当一面,左相掌权匡扶社稷的说法。
此外,还不忘提一句牝鸡司晨的长公主浑然失势。
可晚娥知道,她们家殿下其实早在交出暗翼盟的那一刻,便已是盛权不在。
而今,再看宋若杉如今一副云淡风轻,在内宅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模样,晚娥心里直道佩服。
她家殿下原来也是个狠人!
“殿下…”
“嗯?”
“您能多为自己考虑,晚娥心里高兴。”
之前她只道自家的主子是纸糊的老虎,没想到,这次竟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像是一夜之间,忽地又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而这趟改变,竟比德宗皇帝驾崩的那一夜更为透彻。
出浴后,晚娥为宋若杉换好就寝的薄裳,又检查了下气窗通风,正要退去外间。
却被宋若杉出言留下,“晚娥,今晚你同我睡。”
有些事,是该同她交底了。
明日便要启程,晚娥心下其实亦别有一番滋味,数年来日夜相伴,此时分开,还真说不准是谁更离不开谁。
“是,奴婢换身衣裳便来。”
暖帐下,宋若杉缩在被窝里,只觉得四肢脱力,身子发沉。
她明白晚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
她又何尝不是。
若非众叛亲离,一颗真心被捣得稀巴烂,哪会有今日的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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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相府里的翠竹苑中,也有个人心思百转,怕是要难以入眠。
阮清冰环视一眼自己入住的院落,入到巴掌大的屋内,嘀咕道:“如今咱们三人住的这个院子,比我一人在苏下的院落还要小呢!”
“清儿住口,这里是上京城,寸土寸金,更何况,此处是相府,哪是咱们一个商贾之家能够比拟的,休要再胡言乱语,”柳氏看了眼在外候着的丫头婆子,“让人捉了把柄,那可是要害。”
阮清冰自然也清楚,这翠竹苑在相府中是个顶不起眼的。
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相府虽小,权势却大。
她才不会因此短见。
不过是心中一时落差,同母亲随意牢骚了一句。
柳氏心知女儿向来稳妥,便也不再提点什么,只是看着她今日这番穿着,不免又要多说两句。
“清儿,阮家从商的身份到底不够好看,初到上京城,还是需得撑一撑门面,不宜过素。”
阮清冰则想起柳闻折白日里看她的那一眼,心怦怦直跳起来,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她一脸傲色,“母亲懂什么?穿金戴银难道便不会让人笑话咱们阮家了?”
再者,寂无表哥喜欢女子素雅恬淡的装扮。
她今日,可是特意按照他的喜好来的。
而他失神的那一瞬,是心动吗?
阮家本是苏下富户,吃穿不短,此次上京,是遵从了阮老爷的遗愿。
年初,他们便开始变卖苏下的产业,如今来到上京落户,正是欲图通过相府这层关系,让儿子结交上京权贵,为将来的仕途铺路。
“清儿别这么说,只待你弟弟考取功名,这上京城便会有咱们阮家一席之地。”
爹娘重男轻女,此次变卖家产来到上京,全副心思都是为了这个幺儿。
阮清冰透过窗外,脸色难掩不耐,她看了眼正在院子里调戏小婢的弟弟。
心中冷嗤。
阮映亭身着三色明艳锦缎,头戴金冠,恨不得将“我是富户”四字印在脑门上。
阮家要指望他?
爹娘或许想不到,可她身为长姐,实在太清楚阮映亭这个混世魔王究竟能有多纨绔!
他身上的才名靠的是结交酒肉朋友而得,那仅有的一点歪才也就体现在给姑娘写的那一两篇酸诗上。
阮清冰见不得母亲将阮家的全数家产全都浪掷在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身上,她心中有别的盘算。
“娘,今日我发现上京所时兴的穿着打扮跟苏下大有不同,您再给我一些银两零花,叫我好再置办几身应景的衣裳首饰。”
柳氏闻言皱眉,“阮家什么时候短过你的衣裳首饰?如今初来乍到,映清才是真正要打入上京世家子弟的圈子,然而家中产业已经变卖,有出无进,这银子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你别瞧这上京城的商事看似不比苏下活络,实则,苏下有的只是表面的繁华,唯有这上京城,才是真正的静水流深,难以窥探。”
柳氏握住女儿的手,“你一个深闺女子,平日里能有什么应酬?还需置办什么衣裳?我女儿跟这脸蛋和身段,就和天仙似的,今日沈老夫人也说了,我们家清清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到了这上京城,就是王公贵族也配得。”
柳氏搂着女儿,脸上漾出笑容。
最后这句话,听得阮清冰也很开怀,“清儿才不想配什么王公贵族呢。”
阮清冰难得露出几分娇羞模样,“清儿,只想寻一清明人家,为夫君执掌中馈,做好为妻的本分,唯愿家宅安宁。”
今日,她清雅的装扮投柳闻折所好,也得到了预期的效果。
她不过是想在这方面下功夫,根本不是为了别的应酬。
来到相府后,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说了好些话,对她当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既是王公贵族也配得,那么……
想起这点,阮清冰便觉得自己所求的一切并非镜中月水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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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心斋的炭火在晚娥回来时,添了一回。
如今主仆二人并排而卧,并不拘谨。
身边少了这么一个体己之人,叶兰儿又是个闷葫芦,还真叫宋若杉染了几分忧愁。
只是,让晚娥南下,不仅是那日在垂拱殿的权宜之计,更是因为,她私下还有几件要事要交代晚娥去办。
盯着柳二爷,收集他贪墨的证据,便是其中一项。
却不是最要紧的。
因有晚娥陪着,叶兰儿并不在屋内,主仆二人说起这些话来更加自在。
宋若杉:“晚娥,此次本宫让你随柳二爷去苏下,跟着柳二爷不假,可真正要你去办的,却是另一件事……”
宋若杉侧了侧身子,几乎咬在晚娥的耳朵上。
晚娥听完,险些从榻上弹起,“殿下?!”
“不错,正是它。”宋若杉微微颔首,眸光里藏着希冀。
这一次,她之所以愿意让晚娥苏下同行,除了收集柳二爷的贪墨的罪证,实则,更重要的是为了找寻暗翼盟之“中枢”。
暗翼盟只是一个暗卫组织,而其“中枢”乃是独立于这个暗卫组织的暗探组织,名唤——
“月晓楼”。
倘若没有精准的情报为依托,暗翼盟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脑袋的杀手。
与匹夫无异。
一直以来,暗翼盟能够无往不利,一来靠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精准情报,二来则是需要一位精明的决策者,最后才是暗翼盟中最末端的执行者。
宋若杉记得,上一世她在苏下筹集修筑长城款时,“月晓楼”便曾在民间出现过。
时间,正是来年的二月二日。
那也是自宋泽鸣登基以来,月晓楼唯一的一次现世。
后来宋若杉从一些老人口中得知,“月晓楼”会毫无预兆地在五国任何地方。
在最明亮的月光下,平地而起一座高楼,只为“有缘人”贩卖情报。
月晓楼三更平底起,五更火湮灭。
五更一到,月晓楼就会被一把火烧毁。
第二日清早,昨夜高楼起灭之处则会留下一圈火灰,状如当夜的弯月。
风吹不散,需用水洗之。
因出现的时间极为特殊,所能得见之人甚少。
之前宋若杉并不知晓,暗翼盟的易主,将会导致月晓楼从暗翼盟剥离出去。
后来她推测,或许月晓楼那一次的出现,便是为觅新主而来。
只是那时候她没有那份心思,亦摸不透其中规则,白白错过了时机。
“殿下要奴婢收集柳二爷贪污罪证,以及打听月晓楼的下落。”
“不错,但不是打听月晓楼的下落,而是要收回月晓楼,叫它重新认主。”
“奴婢不太明白。”晚娥只觉得自己越发地跟不上主子的心思了。
柳二爷一向负有清名,为何殿下料定了他会贪墨,还有,月影楼乃是江湖组织,与之相关的传说并不多,一向神出鬼没,殿下又何以能够料定它下一次出现会是在苏下?
“晚娥,你信本宫吗?”
晚娥毫无犹豫地点了点脑袋,她是先皇后留下的人,本也该是暗翼盟中的一员,后来实在是没有练武天赋,便被安排到了宋若杉身边。
对宋若杉的忠诚是刻进骨子里的。
毋庸置疑。
“那你照做便是。二月二那一夜,务必多加留意。”
“好,奴婢明白了。”
上一世,宋若杉事先筹谋,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将苏下富户的底册抹了个清楚。
随后便是新年,宋若杉因舍不得于新年伊始同亲人分隔两地,硬是拖到了元宵后方才南下。
依柳二的性子,筹款一事势必会拖上半载光阴,方能够他敛财。
如今正是十一月初,应当不会有所差池。
安排好这些,宋若杉竟是睡意全无,越发精神。
晚娥却是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奴婢今日去水镜台的时候遇见忠勇候府来人了,下了帖子请殿下三日后过府赏玉梅。”
“嗯。”宋若杉声音不冷不热。
三日后是宋纪嘉寿辰,只是在丈夫和腹中胎儿双双死亡之后,她便没再办过生辰宴。
“这次殿下送什么?库房里如今最贵重的是一株南海来的红珊瑚。”
宋若杉却是笑着摸了摸晚娥的脑袋,“这次咱们不送贵重的了,你把你上个月绣的那个绣囊给本宫留下。”
“那、那个绣囊?可是殿下,奴婢的手工……”
“本宫知晓,实丑。”
晚娥不说话了。
宋若杉又道:“就是得这般,方能显出本宫的诚意啊!”
“那株红珊瑚,拿去变卖,这件事你和兰儿一同去办,也该叫她熟悉了,记住变卖之前,一定要不着痕迹地向钱庄当铺透露出这东西和长公主府的关联,但只能是透露风声,不可真正叫人握住把柄,卖个高价又不至于打草惊蛇。
本宫正缺银子呢,没道理再拿剜自己的血肉去孝敬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