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威慑能力是美国智库老生常谈的话题之一了，在这篇文章中，美国核战略专家亚当·洛瑟（ADAM LOWTHER）和德里克·威廉姆斯（DEREK WILLIAMS）对美国当前的核战略进行了评论。他们的核心论点就是美国仍然需要增扩核武库，以此来确保美国在遭受俄罗斯（或者中国）的第一轮核打击之后，仍然具备足够（充分）的核反击能力。他们在阐述核心论点的时候，驳斥了美国另两位学者提出的一个观点“美国应该取消‘受到核打击之后立刻反击’的策略，以免发生误判”。

深入了解美国核战略专家的观点，对咱们自身制定核战略有积极意义。因译此文，与诸君共赏。

原文作者：ADAM LOWTHER, DEREK WILLIAMS

原文来源：《WAR ON ROCKS》

译文作者：天机调茶局

如果俄罗斯始终维持其当前的核武器力量水平，那么要摧毁美国的陆基洲际弹道导弹，俄罗斯将需要动用全部的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力量。这种相互的平衡起到了有效的威慑作用，因为这使得对美国导弹基地的攻击成为高风险选项。不幸的是，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后，俄罗斯决定暂停履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这项限制俄罗斯部署战略核武器的条约，美俄之间的核威慑陷入了一种微妙且紧张的局势中。

我们认为俄罗斯将越来越不可能继续遵守《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限制。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可能会更多地依赖核武器来弥补俄乌冲突在常规作战方面的劣势。如果俄罗斯这样做，并在最糟糕的情况下选择在危机中先发制人地打击美国的核武库，普京总统有多种选择来对付美国的洲际弹道导弹力量。出于这个原因和下面讨论的其他原因，我们认为美国应该保持其洲际弹道导弹力量的“待命”状态，并保持“受到攻击即反击”的选项，以确保美国核武库在冲突中的生存能力，以此来阻止对手发动任何先发制人的核打击。

在《岩石上的战争》杂志的3月17日一篇名为《受到攻击即反击：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文章中，娜塔莉·蒙托亚（Natalie Montoya）和R·斯科特·肯普（R. Scott Kemp）基于蒙托亚的学士学位论文（2021）的结果，建议取消美国核战略中的“受到攻击即反击”选项。不幸的是，蒙托亚和肯普的文章中没有认真考虑美国到底应该怎样保持核威慑。

在“受到攻击即反击”的核战略中，我们关注的焦点集中在三个方面：①洲际弹道导弹战术、②意外发射谬论和③技术要求。我们认为像蒙托亚和肯普对于应该取消“受到攻击即反击”这一核战略的观点是错误的，因为这可能会削弱美国的核威慑能力。

蒙托亚和肯普的文章总结了蒙托亚的学士学位论文的研究结果，其中她利用公开获得的数据对“俄罗斯对美国洲际弹道导弹基地进行核打击”的场景进行了模拟。通过模拟，他们认为，至少100枚，可能多达200枚美国的陆基弹道导弹将在第一次袭击中幸存下来，并保持可用状态，供美国总统进行报复性打击。

他们认为，如果一受到攻击就立刻发动核反击是危险、挑衅和不必要的，因为美国有能力组织后续的防御工作，并具备必要的报复力量。事实上，他们认为，通过抵御第一次袭击，优势将转移到美国一方，因为俄罗斯极有可能已经耗费几乎所有的核力量来摧毁了美国的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基地。

蒙托亚和肯普提出的“需要使用大量武器才能成功摧毁美国陆基洲际弹道导弹”论点是正确的。这400枚导弹分布在450个发射井和45个发射控制中心中，并具备通过空中发射控制系统发射的能力，俄罗斯想要摧毁如此规模的洲际弹道导弹将会极具挑战性。美国的洲际导弹发射井为单弹头导弹提供了可观的保护，确保它们被摧毁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有助于提升美国的核威慑力量。

我们不同意的是蒙托亚和肯普的另一个观点。美国保持一种被称为‘受到攻击即反击’的核战略，这种战略的核心就是在俄罗斯进行第一次袭击时，美国的地下发射井导弹能够在被摧毁之前发射核导弹。蒙托亚和肯普认为这种战略需要调整——言下之意就是美国不应该“受到攻击即反击”。

“受到攻击即反击”的首要目的是增强威慑力。威慑力是在对手心中产生的一种心理效应。美国通过威胁施加成本、减少行动的好处并鼓励克制来增强威慑力。受到攻击时发射通过增加不确定性和感知风险来减少行动的好处。普京总统无法确定他是否会攻击空载的发射井。

如果美国不采取“受到攻击即反击”的战略，那么俄罗斯可能会采取非常不同的战术方法来打击这些力量。在初次袭击后，俄罗斯可以利用其侦察和监视卫星进行基于太空的战斗损害评估，确定未被摧毁的目标，然后重新攻击幸存的发射设施。这样一来，俄罗斯就可以不在第一次核打击中倾尽核武器，而是充分利用美国的被动反击时间来进行波次攻击，尽可能摧毁美国所有的核设施。

不过可以基本肯定的是，在俄罗斯核武库没有明显超过美国之前，俄罗斯首次袭击美国的可能性极低。

除此之外，蒙托亚和肯普的文章忽略了一个重点——针对美国陆基弹道导弹基地的常规攻击威胁。蒙托亚在2022年的一项研究中写道：“我们研究中最显著的问题之一是预计美国陆基洲际弹道导弹面临受到精确常规武器攻击的脆弱性的增加。”尽管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表现不尽人意，但它仍拥有能够精确打击美国任何地方的远程巡航导弹。由于美国没有大陆防空网络，国土在很大程度上无法防范巡航导弹的攻击。

俄罗斯不太可能使用精确常规武器打击导弹发射井。相反，巡航导弹或高超音速导弹对地球上的雷达、指挥控制设施、停泊的轰炸机和携带弹道导弹的潜艇更有用。这种攻击方式可以阻止美国建立对袭击的清晰认知，从而使反应变得更加具有挑战性。对轰炸机和核潜艇舰队的攻击将会极大地削弱美国总统所拥有的的反击选项。

通过对核三位一体的其他“位”进行精确常规打击，俄罗斯的洲际弹道导弹可以专注于摧毁美国的陆基发射设施。

普京最近暂停俄罗斯参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这加强了我们的观点——即俄罗斯对美国的任何袭击都将发生在俄罗斯拥有比美国更多的核力量之后。鉴于俄罗斯在条约上的作弊记录（生物和毒化武器公约、化学武器公约、中程核力量条约和《开放天空条约》），认为他们会在对美国发动核打击之前遵守条约要求是不明智的。

除了暗示大部分洲际弹道导弹部队能够在俄罗斯的核打击中幸存下来，蒙托亚和肯普还认为“有许多历史例子显示，预警系统产生虚假警报或伪装成真实警报的计算机生成信息。当这些故障与启动预警姿态相结合时，就会产生真正的意外战争风险。”

他们没有提到的是，在每个例子中，冗余的安全措施确保了系统中的任何一个失败都不会导致核武器的实际失败。美国军方预期操作核武库及其指挥与控制系统的人员会犯错误。尽管军方努力追求完美，但从武器本身到维护和操作这些武器的人员，都经过了反复设计以减少错误发生的可能。

在涉及核武器的32起事故中，美国从未发生过意外引爆或错误计算导致战争的情况。那些认为“如果系统的一部分失败，整个系统就失败”的论点故意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个系统（与四十年前最后一次事故发生时相比）如今要好得多，专门考虑到了不可避免的错误。

对于美国集成战术警报和攻击评估系统中的错误也是如此。如果一个层面失败，另一个层面会成功。这种系统的层次结构有时被称为“瑞士奶酪模型”。每个层次可能有缺陷，但没有一个缺陷完全贯穿整个奶酪块（系统）。如果说瑞士奶酪的切片就像冗余的层次，每个切片上可能有不同的缺陷，但是没有一个缺陷在每个切片上完全对齐。因此，一个切片中的缺陷（错误）在另一个切片中被弥补。

在核轰炸机上，机组资源管理模型将冗余性纳入系统中，以防止搭载核武器的轰炸机飞行人员出现人为错误。类似的方法在整个核战略中也得以应用，以防止蒙托亚和肯普担心的事故。系统中没有任何地方依赖于单一故障点。在发生意外引爆或核战争之前，必须考虑可能会出现的多个故障，包括机械、技术和人为故障。当然值得指出的是，没有一个系统是完美的。即使风险非常小，总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事实上，过去发生的每一个人为或技术错误都经过仔细分析，并用于使系统更加安全。美国四十年来没有发生事故的记录是有充分理由的。为了继续保持这种安全记录，美国必须投资于人员、武器系统和核弹头生产基础设施。定期建造新的核弹头，以进一步增强安全性和使用控制，是确保风险最小化的最可靠方式。

主张取消“受到攻击即反击”的支持者错误地认为技术发展不会对美国的核潜艇舰队构成威胁。核潜艇在港口内和离港时一直存在着易受攻击的脆弱性。1974年，美国海军“詹姆斯·麦迪逊”号与一艘苏联攻击潜艇在苏格兰的霍利洛克海军基地附近发生了碰撞。类似的事件还发生在美国潜艇尾随苏联潜艇离开潜艇坞的情况下。

高性能计算使得以前几十年来无法实现的空间监视数据的分析变得更加容易。无人水下航行器、被动声纳和其他先进技术也使得在海洋中隐藏潜艇变得更加困难。尽管潜艇一旦进入深海区域就具有生存能力，但我们必须继续投资以确保它们在明天仍然具有生存能力，并对反潜战中的技术突破保持警惕。

需要记住的是，每次在海上的核潜艇只占总数的一小部分，它们容易受到常规鱼雷的攻击。在港口内的潜艇可能面临俄罗斯低可探测性巡航导弹的攻击。再次强调，不需要进行核打击就可以削弱负责超过一半核弹头的三位一体的潜艇部分。

自1991年以来，轰炸机部队没有保持日常的核警戒状态。洲际弹道导弹和潜射弹道导弹都已装备并随时准备发射。轰炸机部队必须从常规作战转变为核作战，并将武器从存储区移至飞机上。这并不是一项容易的任务。在没有充分预警的情况下，轰炸机部队面临来自常规和核打击的相当大的风险。

因此，那些认为攻击导弹基地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潜艇和轰炸机三位一体的其他部分在冲突中不会受到影响的论点是根本错误的。我们评估认为，任何攻击都将以试图削弱美国的太空综合战术警报和攻击评估能力为开始，同时进行网络攻击和破坏，试图削弱指挥与控制系统。在我们的评估中，对潜艇和轰炸机基地的袭击也有可能先于或同时发生在导弹基地。

军事规划人员必须考虑敌人最危险的行动方式，即俄罗斯采取出人意料的行动，并符合俄罗斯的作战方式，在初次攻击中使用压倒性力量。这将不会给美国留下足够的时间来部署潜艇舰队或装载和部署核轰炸机。在这种情况下，停泊的潜艇和大部分轰炸机部队将成为俄罗斯首次攻击的早期受害者。随着第二个拥有核武器的对等竞争对手的崛起，美国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来增强三位一体的生存能力。

我们确实同意蒙托亚和肯普的部分观点，他们写道：“与坚持立即发射的想法相比，建立一种能够在首次打击下幸存并且决策者不必在信息不完整的情况下做出决策的核能力更为稳妥。”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做出战略决策，如建造移动式洲际弹道导弹、增加硬化和深埋设施的数量，并将战略轰炸机保持核警戒状态并分散部署。但是按照美国目前的现代化轨迹，将永远无法实现蒙托亚和肯普以及这些作者所期望的目标。

如果美国希望遏制俄罗斯对国家导弹基地进行首次打击的考虑，保持在警戒状态下能够在受到攻击时发射的导弹部队至关重要。取消“受到攻击即反击”这一选项不会提高美国威慑力的可信度，也不会减少意外引爆或战争的风险，它只会进一步削弱美国的核威慑力。随着普京总统暂停俄罗斯参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不排除违反条约限制的可能性。这样的决定只会使“受到攻击即反击”选项对于维持威慑力变得更加重要。

再次声明：本文所有内容和观点皆为美国智库WORs以及该文作者所有，与本号‘天机调茶局’无关，本文除为了行文流畅和符合中文表达习惯进行轻微改动之外，完整保留了美智库原文的所有内容，望周知。欢迎在评论区给出你对美国和中国核战略的看法，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个有意义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