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12月6日黎明,杜聿明颓废地坐在他的指挥部内,腰痛得几乎直不起来了,他咳嗽了几声,激起炭火盆里即将燃烧完毕的灰烬,飞出一股股灰尘来,底下即将熄灭的炭火,又努力地闪了几下亮光,慢慢地失去了鲜艳颜色,而变为一片灰白之色。
舒适存面无表情地报告着两天来的进度:“经过两日激烈战斗,第2兵团虽进至青龙集、陈官庄以西、以南地区,可是西北方面担任掩护之第16兵团赵破楼、朱大楼等阵地先后被共军突破,同时归该兵团指挥之‘剿总’特务团在5日晚被共军一击即垮,并尾追到第16兵团阵地内,一时发生激烈的混战,该团遂被消灭。在东北方面担任掩护之第13兵团阵地亦被共军猛烈攻击,崔庄附近阵地失而复得者数次。”
杜聿明无奈地挥了挥手,说道:“四面被围,处处被共军突破,危险时时存在,如今之计,也只能拼死一搏了。今天中午,总部搬到夏砦去,通知文副参谋长、谭司令,按照我们昨天商定的意见,尽快把他们手中掌握的部队,迅速地分解到各兵团战斗部队去,一定要打破建制,不能再走‘剿总’特务团的老路子,一定要狠下心来,充实一线部队。”
就在杜聿明向舒适存下达任务的时候,文强、谭辅烈和郭一予走了进来,他们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文强很快便汇报了各部分解的方案,最后说道:“恐怕有两大难点,一是这些直属部队的头头脑脑,阶级都是相当高的,到了作战部队后,肯定会和兵团的指挥官们发生冲突,这些人,怎么办?二是第二纵队管理的那些保安、警察部队,流失了很多,都混迹在党政机关、随军家眷和老百姓的队伍中,对于这些人,怎么办?”
杜聿明想了想说:“总部直属部队及警察部队中的上校以上人员,就不要再往作战部队分了,这些人,随着郭主任的党政机关人员走。对于混迹、藏匿在各非战斗人群中的直属部队及警察、保安部队人员,由他们各自的长官去落实,只在能拿起枪的,必须充实到作战部队中去。另外,各部队打散后收容的人员,各部要迅速地组织起来,派出得力干部,组建新的战斗单位。告诉各级政工部门,要充分发扬作用,特殊时期用重典。”
杜聿明无力地说着,眼睛里却闪现出一道道寒意,众人当然知道,跟随在他们身后,混迹于他们中间的这些成分复杂的非战斗人员,正如一只毒疮一般,侵蚀着他们的肌体,不仅和部队争住处,也会打乱部队的计划,更会影响部队的行动,甚至极有可能有共谍浸入。而且,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已经断粮了,更有生病者、受伤者,是不可能得到医治的。
中午时分,总部开始转移了,果如杜聿明判断的,部队刚刚行动,各色人等便如狗皮膏药般贴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知道,这些人是大官,只要跟着他们,肯定安全。杜聿明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众人也只好默默向前走去,任凭那些人一路跟了过来。
路过第13兵团部所在地李石林时,杜聿明惊讶地看到,邱清泉和孙元良这一对冤家,竟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地走了过来,看上去很亲热的样子。杜聿明心中一愣,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来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邱清泉习惯性地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对杜聿明说道:“杜主任,孙副主任认为目前情况不利,要重新考虑战略,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请他再讲讲,我们研究一下。”
邱清泉这样一个称呼,不仅杜聿明惊讶了,就连同行的舒适存、文强等人,也感到惊讶了。邱清泉虽说比杜聿明还要大两岁,但因为其是黄埔二期的,又常年在杜聿明手下任职,其职务基本上是步杜聿明后尘的,所以他对杜聿明很尊重,一般正式场合称杜为“杜副总司令”、“杜长官”,私下里交往时,他习惯称“杜军长”、“老军长”,在部下面前,偶尔也称其为“光公”,但对于“杜主任”这个称呼,他平常也是很少用的。而对于孙元良,他好像并不大尊重,正式场合喊一声“孙司令官”,私下里向来是直呼其名的。而今天,却喊孙元良为“孙副主任”,确实是另有一番新意的,因为孙元良还是挂名的“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的副主任,而且是唯一的副主任。邱清泉如此喊,显然是把自己的身份,向下降了半级的。
而杜聿明知道孙元良这个人的想法多,也就说道:“可以,我们到李丙仁那里去吧!”说完,向舒适存等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去了,三人才一同到了李弥兵团的司令部。
孙元良也不客气,开口便说:“目前林彪已率大军南下,我们攻击进展迟缓,掩护阵地又处处被突破,再战下去前途不乐观,现在突围尚有可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只有请杜主任当机立断,才可以拯救大军。”
杜聿明心想,这个孙元良,确实是一个善于讲话的人,讲得如此动听,不容置疑,似乎只有突围一项,才能挽救三个兵团的命运一样。
而这个时候的邱清泉,却表现出极其可爱的一面来,连称:“良公的见解高明。”
而在一旁的李弥,则表现得比较沉静,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孙、邱二人如同演一场双簧戏般,竭力鼓动李弥一道突围,李弥被催促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说:“请主任决定,我照命令办。”于是,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