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演进过程中总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

它虽无时无刻不存在，却又无影无迹难以发现。

司马迁说“夫为将三世者必败”，然而赵氏灭晋立国与田氏取代姜齐却可以承续数十代，虽路径有别，却异曲同工。

司马迁也无法解释历史传统的作用，于是归结为上天意旨。战国七雄中，秦与赵关系非同一般。“赵氏之先，与秦共祖”，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开篇点题，秦赵两国有共同祖先——飞廉（蜚廉），这属于真正意义的兄弟之邦。

对于赵氏始祖的追溯，《秦本纪》比《赵世家》更久远一些，毕竟可以避免重复。“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其实秦国的祖先即赵国的祖先，为颛顼帝的后世子孙叫女修。

司马迁在记叙女修后世子孙一步步跻身于诸侯乃至立国就像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

女修在纺织时，有一只玄鸟（与“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雷同。）下了一个蛋，女修就把它吃了，生下了儿子大业。

大业娶少典之女为妻，名叫女华。女华生下大费，和禹一起治理水患。成功以后，帝舜赏赐大禹，同时也赐给大费黑色的旌旗，并许配给大费一个姚姓的美女。

大费叩拜并接受赏赐，从此辅佐舜驯养鸟兽。大费就是柏翳，舜赐姓嬴氏。

大费育有二子，大廉与若木。到了大廉与若木的玄孙，秦赵祖先已经掌握了一项专业特长——驾车。

若木的玄孙叫费昌，在夏桀统治时期，费昌离开了夏国而投奔到殷商，“为汤御，败桀于鸣条”。费昌给商汤作驾车人，在鸣条附近打败了桀，这意味着费昌为商朝的开国元老。

“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大廉这一脉传承才是司马迁要讲述的重点。此处“孟”若同伯为次序，那么“中衍”即为“仲衍”。“鸟身”推测为鸟图腾，大概类似于印第安人头上装饰的羽毛。

“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商朝帝王太戊听说孟戏、中衍的民间传闻，经过卜卦预测，非常吉祥。“遂致使御而妻之”，太戊决定聘用作为专车司机，而且还嫁女给他。

《秦本纪》中此记录与《赵世家》“至中衍，为帝大戊御”记叙相吻合。

“御”被孔子列为六艺之一，是同读书学知识并重的技术能力。驾车技术过人在春秋时期乃至秦汉颇受重视，帝王聘用还得通过嫁女联姻进一步巩固关系。

“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故嬴姓多显，遂为诸侯”，从太戊之后的帝王，中衍后世子孙辅佐殷商代代立功劳，所以嬴姓很多显贵之人，逐渐为诸侯。

“其玄孙中潏，在西戎，保西垂，生蜚廉”，中衍的玄孙名为中潏，生活在西戎地区，保卫西部边疆，他生养一子叫蜚廉。司马迁明确从中潏开始秦赵祖上开始活动在西垂边界。

“蜚廉生恶来”，蜚廉又生了恶来。“恶来有力，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恶来力大无穷，蜚廉擅长跑步，父子都凭借自己的勇力事奉殷纣。

根据司马迁的记载推测，恶来是力大无穷的勇士，而蜚廉的“善走”应该是指驾车技术娴熟，所以深受殷纣王的垂青。“帝纣资辩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在《殷本纪》中商纣王同样具有“材力”特长，所谓“同气相求”，商纣王自然对恶来有些亲近了。

“周武王之伐纣，并杀恶来”，周武王伐纣时，一并杀死了恶来。“恶来者，蜚廉子也，早死”，恶来属于英年早逝，但这一枝并未因此断绝，“有子曰女防。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几，太几生大骆，大骆生非子。”恶来后世子孙便是延续嬴氏的秦人了。

《秦本纪》中，司马迁脉络清晰，内容详尽，其中不乏传奇故事。在《赵世家》却非常简洁，“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而对于赵氏一族的延续，好像司马迁并不担心重复，无论是《秦本纪》，还是《赵世家》都极尽可能的详细。

“蜚廉复有子曰季胜”，蜚廉还有一个儿子名叫季胜。季胜生下孟增。孟增受周成王的重用，这就是宅皋狼。宅皋狼生下衡父，衡父生下造父。

“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造父因为擅长驾车而受到周缪王的重用，得到赤骥、温丽、骅駵、騄耳等骏马，于是驾车到西方去巡视，乐而忘返。

“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穆王御，长驱归周，以救乱”，造父因为载着周穆王，从远方赶回成功挽救乐乱局。所以，“穆王以赵城封造父，造父族由此为赵氏”。

“自蜚廉生季胜已下五世至造父，别居赵”，自蜚廉到造父经过五代繁衍，赵氏才分出住在赵城。“以造父之宠，皆蒙赵城，姓赵氏”，因为造父受周王室的宠幸，（秦赵两支后人）都得以住在赵城，姓赵氏。

恶来被周武王杀害时，司马迁并在《秦本纪》中介绍了蜚廉的命运，“是时蜚廉为纣石北方”，“石”字有人解释为镇守，有人解释为出使。蜚廉镇守在外故免遭战乱，“还，无所报，为坛霍太山而报”，商纣已死，蜚廉返回没有人报告使命了，于是在霍太山筑坛祭报。

“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蜚廉祭报之后，上天为他的忠诚感动，所以赐给他一个石棺，上面的刻有文字“天帝看你没有参与纣王乱政，于是赐你石棺，让你后世子孙昌盛。”蜚廉死后，他就被安葬在了霍太山。

这类似的谶语普遍存在，好像秦赵都是上天赐福保佑。

在《秦本纪》中，司马迁对赵氏发展一笔带过，“赵衰其后也”。而《赵世家》则更详尽一些。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奄父是周穆王的大臣造父的六世孙，号称公仲，周宣王讨伐戎狄，奄父驾车。“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在千亩之战，奄父曾救周宣王一命。

“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周幽王统治时期，奄父之子叔带率领全族离开周王朝到了晋国，供职于晋文侯。

赵氏逐渐在晋国立足扎根。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从叔带往后第五代到了赵夙，赵氏宗族人丁兴旺。赵夙于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79年）在征讨霍、魏、耿时立功，“晋献公赐赵夙耿（今山西河津）”。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赵夙之子为赵共孟。“共孟生赵衰，字子馀”，赵共孟之子为赵衰。

因从龙有功，赵衰的地位如日中天——“任国政”，成了晋国手握重权的大臣。赵衰之所以受重用，是因为重耳流亡、返国，以及称霸诸侯，“多赵衰计策”。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在赵衰死后，其子赵盾代替把持国家事务。晋襄公死后，年幼的太子夷皋又在赵盾扶持下继位，是为晋灵公。

“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一个“益”字表明赵盾完全把持了朝政。到赵盾第六代孙赵鞅、第七代孙赵毋恤，“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俟于诸侯”，直到公元前403年，魏、韩、赵三家均为诸侯。

“夫为将三世者必败”（《白起王翦列传》），司马迁意思是：如果一个家族祖孙三代是带兵打仗的武将，那么这个家族一定会衰败。

“必败者何也？以其所杀伐多矣，其后受其不详”，司马迁接着自问自答解释其中原因：主要因为杀伐过多，对后代不吉利。

在《史记》中，诸如此类的例子颇多：蒙骜、蒙武、蒙恬，王翦、王贲、王离，以及项燕、项梁、项羽，李广、李敢、李陵等等。这似乎佐证了司马迁这句话的正确性。

况且，民间还有一句话叫“富不过三代”。俗语源自孟子，“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

赵氏自蜚廉到赵毋恤能够衍续了二十多代，大概是孟子所谓的“道德传家”了。然而，赵氏施受“道德”的对象始终围绕着一个人，即最高掌权者。

与赵氏灭晋类似的有田齐代姜，只不过田氏与赵氏明显不同，“行阴德于民”——收税于民以小斗而贷粮予民则以大斗。正是因此“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强，民心思田氏”。

赵氏、田氏成为诸侯继而立国，这种推动力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社会习惯力量，即历史传统的作用。

而赵氏灭晋、田氏代齐虽说实现途径或者说手段不一——即施“德”对象不同，但是其动向和趋势却是一致的，这是造就历史必然的个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