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又叫讨饭的、叫花子。
旧中国时,我还小,不记事,对那时的乞丐没有印象,据说乞丐成群,哀鸿遍野。
我见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乞丐,后来,还见过一些外国的乞丐,说说我的见闻,同时说说对“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看法。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在河南信阳,吃饭时,有拄着棍、端着碗的乞丐上门。棍叫打狗棍,防备讨饭时被狗咬。
母亲给他半拉馍或一小块饼。有一次,实在拿不出馍和饼,母亲往他碗里倒了半碗大米稀饭。
乞丐表情明显不满,母亲满脸抱歉。
当时我在母亲身边,我知道,家里也缺粮,我们也吃不饱。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如果有口饭吃,谁出门要饭?站到人家门前,低三下四,可怜巴巴,人的尊严荡然无存。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第一次出国,美国,纽约,后来又去几趟,每一趟都在纽约待几天,最长的一趟待了几个月。
漫步繁华的曼哈顿,遛弯杂乱的法拉盛,见过不少乞丐,当地叫流浪汉,或无家可归者,有白人,多为黑人。有的夜宿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有的躺在街边,灰头土脸,破破烂烂。烦人的是,堵车时,他们会敲车窗玻璃,或伸进一只拿个破铁盒的脏手,要钱。
这像美国吗?这像纽约吗?这是美国人吗?
我问熟悉美国的朋友:“富国,强国,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当乞丐?”朋友说,他们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有社会保障,发救济金,可是他们似乎习惯了这种流浪的生活。当然有碍观瞻,但政府懒得管,也难管。
这叫什么?这叫人不穷志也短,马不瘦毛也长。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知纽约的乞丐什么心态,不知他们的荣辱观,不知他们的人生观。也许他们觉得,这样过一辈子挺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了解美国,对纽约乞丐没有发言权,说点观感。
2002年,我访问苏联。不对,苏联在此前十几年已经解体,早已改称俄罗斯。
在莫斯科的过街地道里,我看到边上站着一位老人家,西装革履,领带规范,银发整齐,脚前倒放着他的礼帽,时有路人往盒里轻轻放一张纸币或一枚硬币,施舍者有礼貌,老人家典雅恭谦,右手按在左胸,微微点头,表达谢意。
出访罗马尼亚,在布加勒斯特的雅典皇宫饭店就餐。一位同样西装革履、领带规范、银发整齐的老人家到餐桌边拉小提琴,不卑不亢,气定神闲。
两支曲子过后,陪同的罗马尼亚朋友从餐桌布下面,往老人家西装口袋里塞一小卷钞票。
这两位老人家,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人们,据说原来为苏共、罗共时的公职人员,有文化人、媒体人、艺术家,在雅典皇宫饭店拉小提琴的,原来是罗马尼亚有名的音乐家。
改朝换代,时过境迁,风光不再,生计艰难,有的沦为乞丐或变相乞丐。
令人钦佩的是,虎死虎威在,他们自尊、自爱、自强,人穷志不短,马瘦毛不长。
可敬的老人家!
出游匈牙利,在布达佩斯郊区一家小饭店就餐,一个衣着破旧、头发凌乱的小伙子在餐桌边拉起小提琴,拉了一曲又一曲,等着打赏。
没有想到这一出,没换零钱,记得钱包里有几张百元面值的美钞,舍不得给他。
小伙子不得不走时,嘴里骂骂咧咧。骂什么,听不懂。骂吧!谁叫我没掏钱包。话说回来,没谁请他来,这跟中国讨饭的差不多,不打发,就开骂,好像谁欠他的。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匈牙利小伙,既不如美国乞丐,也不如俄罗斯、罗马尼亚乞丐,讨人厌,招人恨。
人,往往会有作难的时候,难到不得不当乞丐。我当然知道,经济是基础,金钱力量大,人穷很难志不短,马瘦很难毛不长,当乞丐,很难有尊严。但即便当乞丐,也要有底线,争取多多少少有点尊严吧!
我佩服法国大革命时被判死刑的玛丽王后,管她是革命或是反革命,佩服她的教养、她的尊严。
据说,她被押送到革命广场(即协和广场),公开执行死刑时,围观群众如潮水般涌来。玛丽理了理头发,昂首走上行刑台,不小心踩着了刽子手的脚,她微笑着对刽子手说:“对不起,您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叫尊严?什么叫最后的尊严?玛丽给后人上了一课。
人活时,人死时,有点尊严,活有点意义,死也有点意义。人生不易,固有一死,我想,普通人,死不必苛求重于泰山,也别忌讳轻于鸿毛,但务必,务必,要有点尊严——即便当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