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市的游民:被社会遗忘了的农村大学生

罗盘的历史影像分享 2025-02-26 18:17:47

(一)

2003年高考,历经了“非典”和七月流火之后,我顺利考上了东北的一间高等院校,在前往学校报到的前两天下午,我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户籍民警时,那张盖着红色印章的户籍迁移证,像一片被风卷走的落叶,永远带走了我的农民身份……

陪我前往派出所迁移户籍的父亲,蹲在门前的石阶上,烟头在暮色中明灭:"迁出去就回不来了,田地以后都是集体的了。"他的叹息似乎夹混着稻茬焚烧的气息,在晚风里飘散成我永远也抓不住的乡愁……

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了,档案放在了省人才中心,户籍落在当地的集体空挂户,站在省人才市场斑驳的玻璃幕墙前,手里拿着只有一张纸的集体户口页,那个地址栏印着"解放路25号"的户籍表随着我的毕业落户,我成为了省城的一员非农户,但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里,却没有一扇属于我的窗。我的天啊!在中介递来的租房合同上,房东还用红笔重重地划掉"暂住证"三个字:"集体户口不算本地人!"

(二)

窝居在省城的第一个月,我四处寻找工作,最终被一家建筑公司录用,我开始成为了建设省城的生力军,在建筑工地上,每当探照灯刺破黎明的夜空时,我总会想起海德格尔说的"无家可归成为世界命运"的话。当安全帽下的汗水渗进眼睛时,伴随着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声,工头又开始扯着嗓子喊:"大学生快过来帮扛钢筋?"工友老张把沾满水泥的手套分给我一半:"读书人骨头轻,悠着点。"其实他永远也不知道,我背包里藏着雅思的单词本,就像他不知道我每天多干两小时,就是为凑够城中村那个单间的租金……

干了几年建筑工地后,我又转移了阵地,成为了一名外卖骑手,2016年的平安夜,我在外卖箱里塞了本《百年孤独》,由于电梯故障,我在送餐的写字楼中,抱着餐盒爬上了27层楼,当白领姑娘扫码时,瞥见了我冻裂的双手,对我说了一声:"辛苦啦,圣诞快乐!"其实,她并不知道这句问候的话语让我在寒风中多骑了五公里,只为接个加急单!

当午夜回到隔断房时,墙上的考研倒计时日历被油烟熏得发黄,像极了老家那简陋灶台上的黄历!

(三)

去年,母亲染上脑梗死疾病,在经历了近二十天重症监护室治疗和一个多月康复住院后,我带着攒了几年的积蓄回到村里,展现在眼前改变最明显的就是有些住户的楼顶和稻田都安装上变光伏板,祖坟也迁到了公墓。村主任翻着土地流转的合同书:"你现在是城里户口,补偿款也没有你的份。"我在迁坟的名单上看见有父亲的名字,他终究没等到我赎回那半亩的水田。面对眼前的老屋的,门楣上还挂着那"耕读传家"的匾额,只是到处都落满了灰尘,蜘蛛在空了的燕窝里结了几个网……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站在单元楼顶烧纸,物业提着灭火器冲上来。灰烬飘向对面的玻璃幕墙,我猛然间想起了项飙说的"附近的消失"。此时,手机又突然震动了一下,租房群里跳出了新消息:"解放路25号拆迁,集体户口速迁。"

二十二年前那个揣着迁移证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城市的天台上,成了户籍系统里一串等待清除的乱码。

(四)

城中村拆迁那夜,我在瓦砾堆里捡到半本《平凡的世界》。读着路遥笔下孙少平在煤矿巷道里读书的场景,突然间又刺痛了我的眼睛,隔壁裁缝铺的阿婆见我路过,塞给了我一袋包子:"后生仔,带着路上吃吧。"她的缝纫机上摆着个全家福,她说她的三个孙子也都考到了省城读书。

不久,我又变换工作,成为了一名快递仓储员,现在,我正在物流仓库里用PDA扫码,条形码的嘀嗒声像命运的读秒。这个时候,我瞥见一个待寄的包裹,这是一本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的书,我看到是黄灯教授的《我的二本学生》,顺便翻开一页,只见序言页里写道:"他们像蒲公英飘散在城乡之间……"打包时,我特意给那本书裹了两层的气泡膜,仿佛那是在包扎自己那已经支离破碎了的青春……

(五)

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我的出租屋又漏水了。手机里的今日头条弹出了一则新规:"放宽城市落户的限制"。雨滴敲打着临时挡水的塑料布,使我又想起老家竹林里的那雨打芭蕉的声音。窗台上那盆多肉的植物在积水里已顽强生长,就像二十二年前那个背着编织袋走进大学校园的少年,始终相信石头缝里也能开出花果来……

我知道,我是一颗被遗忘的尘埃,也是一颗倔强生长的种子,更是一块坚硬的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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