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又一次刺痛了我的鼻腔，母亲用她那只枯槁的手抚摸着我那实习医生胸牌一一这或许是她一生值得骄傲，因为还有一年，我就大学毕业了，但肿瘤此时此刻却正在无情地啃噬着养母的血肉，只见眼前的她，又在用那嶙峋的手背梳理着头上的发髻，像极了二十年前在孤儿院初见时的那般端庄与秀丽……

记得2004年春寒料峭的那个清晨，也是这个女贞花香裹着霉味般钻进鼻孔的那个季节，我缩蜷在孤儿院的楼梯拐角处，数着院长黑布鞋上跳动的彩色光斑。这时，藏青色围巾扫过手背的那一瞬间，阳光正掠过一个女人鬓角的银丝："我叫张素静，你跟我一起回家去吧。"

那个印着维尼熊的枕头随着我的搬迁，跟着张老师在雕花的铁床上安了家，从此，她成为了我的养母，以致于每个梅雨季的上学身影，那把黑布伞总会偏向于我那明黄色雨披，记忆中学校门那个小卖部里的鸡蛋饼也会永远多出一根火腿肠，在养母张老师家，我找回了童年的母爱……

高二那年，我在她备课的蓝皮本里发现一份退学的通知——教导主任的签字旁，工整地写着："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那天，我得知养母生病后，把网吧的会员卡也撕碎成了雪片般，混着的眼泪流躺在舌尖上，泛起了一道道苦涩的青涩味儿……

记得2019年的秋游，养母张老师对身边的同事说："我家小玲子今年考上大学啦，快要穿白大褂上班了......"但一阵连续的咳嗽声又阻断了后面她想要讲的话，当那染着血丝的手帕在她手中散开时，我看到了那暗红花瓣般的印迹……

此后，那段在医院肿瘤病房里陪护她的日子，似乎每一个夜晚都比童年更漫长……

每当她咳嗽起来时，看着监护仪那山峦起伏般的绿光时，我又会握住她那嶙峋的手，看着她那额头的皱纹，突然又会想起某个夏夜里她摇着蒲扇在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当我从火葬场回来，手捧着她的骨灰盒，仿佛那个骨灰还是暖的，我想，那应该是养母的余温，还会继续温暖我人生的漫漫行程，在家整理铁皮盒时，我又看见了泛黄的作文本上爬满了红色的批注："'妈妈'是夜雨的体温，是鸡蛋饼里的年轮。"那张被我保存的存折，余额已精确到了分，我看着最后一笔取出记录，又回忆起我收到医学院通知书的那一天……

母爱如蜜，渗透在日常的点滴生活中，母爱如灯，让迷茫的航路变得坚定又可靠，母爱又如针和线，串联起琐碎而又绵长的回忆……如今城西小学那棵养母一手栽培的银杏树，已需要两人合抱了，春风吹起，一片嫩叶轻轻摇摆，似在示意后人：春有约，树长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遮风挡雨的大树，根系稳固如母亲的守护！

我知道，厚重承载的大地，犹如母亲般，正默默地支撑起我那生命的根基。